第四十八章送你回去
該怎麼才能讓一個對你心懷警惕的人冷靜下來,不再把你當作攻擊目標,並且溫順的听你的話?
許多高人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于是費盡千辛萬苦發展出了一門名叫「教」的學問,其中又以生存在太平洋某處島國上的國民對此造詣最為深厚,林同書不是島國人民,甚至連教這個詞都沒听說過,自然是不懂的,不過他還有別的辦法。
因此,當孫敏偶然看到有金色光華從洞口那邊照耀過來,終于良心大發,暫時放下對烤兔子的熱愛,匆忙忙跑去察看的時候,洞里的場面,即使以她的低齡智商也有點無法理解——
名叫六梔子,隸屬昆侖的女人,正恭敬地向少年匯報昆侖的動向,以及句芒親自出山的情報。
她站在洞口愣愣看著兩人,處理能力相當低下的大腦顯然有點轉不過彎兒,指著一副平靜表情望著她的六梔子,聲音有點結巴︰「她……她……怎麼回事?」
「哦,鄭重向你介紹,這位是早苗六梔子小姐,中日混血兒,原昆侖特別行動組高級成員……」用相當正式的表情,將六梔子的身份簡短介紹了下,少年微微一頓,隨後用肯定的語氣說︰「現在早苗小姐已經棄暗投明,成為我的同伴了。」
「是……是嗎?」
孫敏有些迷糊,總感覺有什麼不對,但從未成長過的判斷力卻讓她一點都不清楚到底哪地方不對,苦思了一會兒無果,她只好茫然地點點頭,作出欣喜的樣子︰「那恭喜你啦」
然後就在持續飄來的烤肉香味誘惑下,瞬間把一切糾結拋到腦後,心急火燎地跑回山下,繼續盯著兔子流口水去了。
六梔子愣愣地望著孫敏若無其事的離開,有點愣神,疑惑看向林同書︰「這位……」本來她以為自己立場轉變,應該很容易引起外人懷疑的,對林同書半點編造策反過程都沒有的行為,她已經準備開始考慮如何圓謊,但孫敏的反應委實出乎她意料,這樣的思考方式明顯在她理解能力之外。
「不用管她。」林同書擺擺手,「繼續說你知道的情報,我需要知道,昆侖在申城的據點在哪里,還有什麼戰力存在,以及那個叫做句芒的家伙能力是什麼,有多強,或者,如果你清楚昆侖高層對此事的態度,也可以。」
他對昆侖的了解很有限,倒是雷澤的情報他知道不少,畢竟屬于雷澤高層的李青林,早已被他轉化成,自然對他知無不言,有問必答。
說起轉化,其實他內心一直是有些排斥的,這種排斥並不是因為被轉化後的人,將失去自由之類的道德譴責,而是他知道,任何被轉化的人,在他沒有獲得超級權限之前,名義上雖然是最優先听從他的命令,但實際控制權一直在系統手里。
也就是說,這些被轉化成的人,真正效忠的是系統,而不是他他費盡力氣抓來人,然後轉化,最後受益的是終日不吭不聲的系統,而他只獲得一個臨時的管理權,系統命令他們全力推動服務端的建設,在這個最高命令下,即便林同書是管理員,但如果他阻礙了服務端的建設,恐怕會立刻被這些當作最優先抹殺的目標而攻擊。
也因此,林同書一直有意無意的限制群體擴大,就是為了以後萬一自己的目標與系統發生沖突,太過強大的群體會成為不穩定因素,否則的話,一次轉化只需要消耗1單位(1個變異靈魂)靈魂力量的轉化機制,以他目前的實力,早就大肆擴充勢力,將自己的觸角遍布這座城市甚至大陸了。
類似這樣防備系統的想法,是最近才在少年心里生根發芽,他畢竟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從未對系統盲從,反而隨著對系統認識的越深,越感覺對方威能的恐怖,也越加忌憚,他無法想像,如果對系統的勢力擴張不加以約束,萬一掌控著一切的系統,像科幻小說、電影里的智能機械那樣,出現邏輯錯誤,進而產生毀滅世界的想法,那麼這個世界該怎麼辦?
這樣的想法雖然有點無稽,但是,漸漸成長的世界觀,令林同書越來越不相信不確定的事物。
當然,私心和野心也是有的,他的性格比較強勢,喜歡將不確定的事物控制在可以掌控的範圍內,而系統的超然,以及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遵守他並不了解的最高指令,可以毫不猶豫對他進行懲罰的刻板行為,顯然觸及了他日益膨脹的心理底線。
這種心理底線並非無限制膨脹的盲目自大,而是人類本能的危機感,就像隨身攜帶了一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炸的炸彈,它固然可以炸死你想殺掉的任何人,但也可能把你一起炸死,相信任何人都會對這樣的不確定因素產生警惕的心理。
六梔子當然不知道,面前的少年在轉化她的時候,有過怎樣的心理掙扎,老實說,她倒是很樂意接受這樣的轉化,從那個名叫系統的莫名存在,塞進腦海里的知識里,她第一次知道往日看起來索然無味,似乎已經模透的世界,居然還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神秘面紗。
更高的力量,更廣闊的天地,以及系統匪夷所思的力量,令她不可抑制的沉迷其中。
更重要的是,月兌離了昆侖,以後再也不用受人白眼了,雖然還不清楚「系統」所謂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的「公平」,是否是絕對的公平,但她並不在乎,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容身之地罷了,往常,外人懼怕于昆侖的勢力,沒有人敢接納她,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敢接納的,她並不想放過。
至于背叛之類的愧疚,她一點都沒有,昆侖沒有給過她尊嚴,背叛了又怎樣呢?手無縛雞之力的農民被壓迫了,尚且會發動起義,何況擁有強大力量的進化者?
懷著這樣的念頭,她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向林同書一一訴說。
時間在一問一答之中快速流逝,洞外彎彎的月牙,升起沉入地平線,山峰之外的曠野,被無光夜色染上了純粹的黑暗色彩,在人們視野里化成一片深沉的暮黛,一直畫向遠方,並在盡頭天地交接的地方化為渾然一體的沉甸甸的黑,一陣陣微風從海邊,從山巒深出吹過來,經過某些峭壁的時候,會變作鬼哭狼嚎一般的呼嘯,凌亂的氣流掃過山體樹木雜草,它們輕輕彎折了腰,枝葉搖晃,發出沙沙輕響。山腳篝火的光芒像天上的繁星一般閃爍,偶爾會有孫敏大聲的催促聲,被山壁回蕩著傳上來,灌入被冷風拂開了洞口草叢的山洞里。
洞穴里,熒光棒放射出的幽冷光芒,將兩人的身影投射在洞壁上,影子扭曲,像外界的黑暗那樣,無聲地襯托著洞里那漸漸沉重的氣氛,盤腿坐在影子前,幽冷光華下林同書眉頭緩緩皺起。
昆侖對這件事的反應,並沒有超出他的預料,東方天帝的威望,也許在曾經的進化者圈子里很強大,但他和他四個兄弟已經老了,馬上就要進入新世紀的社會,同樣隨新世紀到來,快要步入國際化的大陸,無論是各個進化者組織還是個人,不再需要這些老人再出山,對某些事像幾十年前愚昧的時代時那樣指手畫腳。
昆侖里一些人,也有著同樣的想法,既然退下去了,那就安安份份的養老吧,為了一個二世祖再跑出來折騰,何必呢?現在大陸地下世界的局勢並不太穩定,某些人的貪婪思想,已經把特事局和醒獅兩大國家機構的耐心消磨干淨了,也許特事局還會因為人手不足,不方便做些什麼,但一向強勢的醒獅,恐怕早就在醞釀一個機會對地下世界重新洗牌,繼續擴大他們的影響力。
這樣的局勢下,為了昆侖長久的發展,最應該選擇的就是沉默,而不是跑出去攪渾水,否則,醒獅可不介意把所謂的大陸第一民間組織給吞並掉——民間組織,即便底蘊再深厚,也注定沒辦法抗衡國家暴力機器。
而另一部分,顯然更加期盼那些老人能重新出山,林同書能猜到他們為什麼這樣選擇,無非是想借著老頭子的威望,進一步確立自己在組織內的地位,為此他們不惜和特事局硬撞一把——林同書倒是沒想到,兜來兜去,昆侖居然把懷疑目標鎖定在了特事局頭上,並且還深信不疑。
「這算不算特事局替我背了黑鍋呢?」少年心想,隨後便有些幸災樂禍,上次研究所被入侵事件,雖說自己主要目的是制止寧童舒,但順手幫了特事局一把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但特事局對他的態度卻讓他很不爽,能稍微惡心那些家伙一下,他一點都不介意。
仔細考慮了會兒,他看向已經匯報完,正僵硬地席地而坐,一動不動仿佛雕塑的六梔子,問道︰「昆侖高層對李開被殺這個事件,處理意見並不一致,這樣說來的話……今天他們襲擊我,是句芒的意思了?」
「是的,先生。」六梔子口音有些古怪,大概是很少說話還是什麼原因,有點大舌頭的感覺,「副隊長接到的命令,是由句芒親自傳達的,再此之前,隊長曾明確指示暫停任務……我想,他應該已經被句芒殺了。」
「哇哦,連自己人都殺,難怪听紫嫣說起句芒這個人的時候,會評價他是個瘋狗呢」
嘴里調侃著,林同書卻拍著頭,感覺很頭疼,精神病瘋子什麼的最討厭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面對一個有精神錯亂跡象的對手,完全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麼走,自然也就沒辦法提前應對,這種無措茫然的感覺很不好。
他以為,世界上有冰刀那樣的瘋子已經很逆天了,沒想到現在又來一個和冰刀可以稱兄道弟的家伙。
「真是……麻煩啊」
………………
此時,林同書認為是個**煩的句芒,正孤獨一人出現在申城郊外某處海灘上,夜晚上漲的海平面,正撲騰著浪花卷動著海底的泥沙、生物,像千軍萬馬一樣撲上沙灘,轟隆轟隆的響聲不絕于耳,隨後緩緩退去,留下一些海洋生物在濕潤的沙土上茫然亂竄。
在他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曠野,除了蒼穹之上的星光,沒有任何光亮出現在視野範圍之內,報紙上,每次人口普查都說大陸人多,增長太快,身處城市中,也能感覺到人流摩肩擦踵的擁擠,感覺好像整個大陸已經全被人佔滿了,但是如果遠離人群,走到郊外去的話,這片大陸事實上依舊有很多沒有人活動的空白地區,被自然所掌控著,幽靜安謐,廣袤的讓人心慌,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了,孤獨和寂寞便隨之而來,啃噬著心靈。
身為一個五階,句芒當然不至于有普通人那種「天地如此之大」的多愁善感,但也因為對規則的理解加深,他也同樣震撼于自然和宇宙的浩淼,相對于自然和宇宙,即使五階的存在也像滄海一栗一般渺小,還記得,第一次由東方天帝帶他深入規則的領域,讓他直觀地看到,這個世界這個宇宙是如何運轉的時候,他面對那種說不出多少億年才積累出的滄桑的恐懼——就好像,自己站在一顆能夠將恆星和光都拉扯的粉碎的黑洞面前,隨時都會被吸進去,融入其中成為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的恐懼。
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喜歡沒事的時候就去看看山,看看海洋,看看天空,體味著自然的運轉,研究更深層次的規則,希望能逃出自然與宇宙的束縛。
當然,今天他可沒心情去體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出道以來,他還沒受過像今天這樣的挫折,駐留在申城的戰斗組,自己帶來的戰斗組,全都因為一個人而死光光了,更失敗的是,自己連那個人的影子都沒見過,這種感覺就像當他自以為已經練成了絕世武功,天下無敵,在大街上大吼「我東方不敗」的時候,街邊一個賣茶葉蛋的老大爺一扁擔把他扇個狗啃屎,然後更囂張的告訴他——「我是獨孤求敗」
再沒比這更蛋疼的事啦
原來五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當兩次襲擊,兩次都失敗,手下一切人手都消耗干淨的時候,他方才錯愕地發現,自己短時間內拿那個家伙好像真的沒辦法了,自己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不知道他叫什麼姓什麼,只知道是個男的,可是男人或者男孩這種生物,在申城至少佔有一半的比例,茫茫人海,怎麼去找?
找不到人,自己空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又有屁的用處?屁里的氫和甲烷還可以燃燒,放放煙火,自己的能力能干什麼?植樹造林麼?
「混蛋……」暗暗捏緊了拳頭,句芒恨得後槽牙都在疼。
這時,一個沒有絲毫情感波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混蛋?我是不是可以把你這句話,當作是對我的挑釁?」
這個聲音,沒有讓句芒有絲毫意外,他隱藏起內心的忿怒,掛著重新變得平靜從容的表情轉過身,身後幾步之外,一個萬年不變白風衣靜靜地站在那里,撲克臉像是面具一樣沒有絲毫的波瀾起伏,即使他在說話︰「還是,你已經被氣瘋了?」
眼中的怒色一閃而過,句芒嘴角抽*動了一下,望著面前的人︰「是不是被氣瘋了,不需要你來管,說吧,白守雲,你約我到這里來想干什麼?」
來人就是白守雲,在句芒摧毀了那座大廈,正為手下再沒有人手而感覺煩惱,準備向總部那邊悄悄調人的時候,一個隸屬醒獅的進化者找到了他,那是個看起來一巴掌就能捏死,瘦瘦弱弱,好像才剛過十二歲的小女孩,按照當時他的情緒,這樣的小家伙敢攔他的路,早就被*掉了,不過小女孩倒是一點不怕,一邊舌忝著棒棒糖,一邊告訴他,白守雲約他在這里見面。
本來句芒是不想來的,憑什麼你白守雲約我只派個小女孩,我就得乖乖過去?以為你是我爹啊?
然後他就發現,他被監視了,天上地下全是人,那些人也不靠近,只是遠遠墜著,只在他打電話或者用電腦之類的東西的時候,方才用步話機報告著什麼,然後他又發現自己一個電話都打不出去,甚至連用網絡發郵件給總部都做不到,偌大的城市,陡然間好像變成了一個孤島,自己完全無法聯絡到外界,仿佛被世界遺棄了一樣。
那些監視的人很弱小,若想殺的話,他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們全干掉,但是……他不能那麼做,他是比較瘋,但還沒瘋狂到連自己命都不要的程度,醒獅畢竟不像特事局,你敢瘋,它會比你更瘋
所以,他只好過來了,雖然很憋屈,但自己的通訊一直被限制,那麼自己除了灰溜溜地帶著任務失敗的消息,回去面對那個剛愎老人的雷霆之怒之外,也沒別的選擇了。
「你……約我來這里干什麼?」
听著他含著莫名味道的詢問,以及傳遞過來,隱隱似乎已經壓抑不住暴動的精神力波動,白守雲依舊冷著他那張萬年冰塊臉,很簡潔地吐出幾個字︰「離開申城,回去」
「呵」句芒失笑,「我要是不願意呢?」
白守雲昂頭思考了一下,隨後月兌下衣服。
「那就送你回去」
「哧」
虛空中,一抹電弧的光華陡然轟破了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