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河彎彎調 第二十四章 你說現在的人是不是都瘋了

作者 ︰ 凌暴默

第二十四章你說現在的人是不是都瘋了

我在公社群專一共呆了七天,到第八天頭上梁向臣部長又過來了。他對我說︰「王國忠啊,從今天你開始回去吧!」

我問︰「為什麼?」

他說︰「這里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呀!」

我就回到了家里。他怕我路上出事,還派四虎和牛三一直送我到家里。

歸來後,我按部就班的還是到隊里去勞動。

一次,深秋季節,活老爺子派郜玉林帶領我們二十幾個人去南邊海灘割

鹽吸菜,鹽吸菜是喂豬的飼料,困難時期人也曾用它下過肚。海灘離家足足有十

五六里路遠,那時候人們買不起自行車,都走著去走著回。其中大部分是男女小青年,只有少數幾名社員,馬老跳子的大兒子馬啞巴也在其中。

馬老跳子是溝西生產隊飼養員,生產隊有兩名飼養員,一替一天,互相倒班。馬老跳子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一瘸一拐的,老是往一邊扭,怪嚇人的。關于這兩條腿,他在四清運動中曾為自己編造過一段美麗的童話。

他說︰「你們大家知道我為什麼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嗎?我可以告訴你們,是舊社會討飯時被狗咬的。一次,討要到一個惡霸地主家門口,我拱手央求︰‘大爺大女乃幫碗飯吃吧!’這個地主不但不幫我碗飯吃,還放出狼狗來咬我。我一看狼狗來了撒丫子就跑,但兩條腿那有四條腿跑的快呀,不一會兒,狼狗就把我撲倒在地。一般的狗撲倒就算完事,敗將不可追趕,可這條狗比那個地主還凶殘一百倍,它叼住我的左腿就不放了,左一口是右一口,一直把我的左腿咬斷。那血嘩嘩地流,淌的滿街筒子都是呀……」

他說完了,人們也沒當回子事兒,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冒了,卻引起了一個工作隊長的注意,他當場大呼口號︰「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然後,他向公社作了匯報,說這是鮮活的典型,要大加宣傳。

公社采納了他的建議,火速組建了一個繪畫小組,想把他畫成連環畫張貼出去。繪畫小組就前來找大隊支部書記張樹權溝通。

張樹權問︰「你們了解他的歷史嗎?」

「他不是討飯娃嗎?」小組人員說。

張樹權說︰「他鬼時候討過飯?他是日本關東軍九七八倉庫的衙役。」

小組人員懷疑了︰「那他的腿是怎麼瘸的?」

張說︰「那是一天夜里睡覺,他一時性起,要去日弄日本娘們,後被人家發現攆得無處躲無處藏,只好躍牆而逃,結果左腿硌在了尖尖的石塊上, 嚓就變成了兩節。」

童話變成了假話。

剛伸手的時候,天空非常晴朗。可是割著割著從渤海的上空就飄來一片烏雲,開始還很淡很薄,可時間一長,那片烏雲就由薄變厚,由淡變濃。慢慢就像海浪般翻滾起來,不一會兒就遮住了整個的天空,氣壓也低得不能再低了。

我有些懷疑︰「是不是要來雨了?」

郜玉林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說︰「來什麼雨?風在雨頭,屁在屎頭,還沒刮風呢,好好干活吧,告誡你別無事生非喲!」

我們繼續干活。

可是,活容人,老天不容人。不到幾分鐘光景,遠方的雨柱像一垛牆般迅猛異常地橫壓過來,嘩嘩如爆豆砸在人們的身上和臉上,使人睜不開眼楮,也抬不起頭來。

俗語說︰秋雨賽如虎,趕緊跑進屋。

郜玉林第一個跑了,他什麼也沒說。

青年們也跟著跑了。

幾名社員們也跟著跑了。

當然,我也不能裝傻,隨後也跟著跑了,不跑白不跑,白跑誰不跑。但只跑了幾步就覺得不對勁,馬啞巴沒跟上來呀!我趕緊轉回身去找,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雨仍然猛烈地下。我的腦袋就有些發暈,心想別人找不到,我自己別先交代了。想到這里,我又往回家的方向跑,跑著跑著,我又想起一件令人恐怖的事情︰說是南八千大隊有一名社員去趕海,突然遭遇了暴風雨,他就被拍蒙了,原地不動的躺倒在那里。正趕上第二天是大潮,他又被卷進了渤海。一個月之後,當家里人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是白骨一堆了。我越想越覺得恐怖,這啞巴可不能成為第二個趕海人哪!想到這里我又調頭回去繼續找,又找了一個多小時,才把他給找到了。原來,他正蹲在一叢鹽吸菜底下呢,脖頸耷拉著,腦袋也插進了褲襠里,雙手摳著地皮,很是淒慘的樣子。

我說︰「啞巴,不能蹲在這里。」我就去拽他。

他指指地下,順手又畫了一個圈,意思畫地為牢,不走。

我說︰「留在這里危險,容易叫暴雨拍住。」

我一邊說,一邊比畫,他才明白了。他站起後給我作了一個揖,然後就著急忙慌的跟我走,好像生怕拍住似的。

雨是越下越大,對面看不見人影。我就只好緊緊拉著他的手,走一陣兒,跑

一陣兒,跑一陣兒,又走一陣兒,兩個鐘頭之後才趕到家。

他家住在西大塢(水泡子)北上坎西數第二家,地勢也較低窪。此時,滿院子都是水,正嘩嘩往街上流呢!我拉著馬啞巴?著水走進去,馬老跳子今日歇班。

他趕緊打開房門,我把馬啞巴推進去,啞巴走進屋又轉回身沖我翹起大拇指,啊啊兩聲。意思︰「你了不起!」

我擺手︰「這是應該的。」我說完轉身就往回走。

馬老跳子也讓︰「你也先進屋避避雨吧,歇一會兒再走。」

我說︰「不了!」

馬老跳子在後邊就喊︰「謝謝國忠一片好心了!」

「不用謝。」我說。

這一天,馬老跳子的態度還算和順。但大雨並不和順,一直下到後半夜才停止了。

可在三天之後的批判會上,馬老跳子卻一反常態翻臉不認人了。

當時,也不知道他是犯的哪股邪風,把還沒抽完的旱煙袋鍋子狠狠往鞋底子

上一磕打,然後  干咳兩聲,站起來說︰「大家都說了不少了,現在我也說兩句。我說的就是那個雨天的事兒。我一直以為王國忠是真心實意幫助啞巴,當時我很感激他。可這兩天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呀!那天,我啞巴兒子明明在一叢鹽吸菜下避雨,他卻把他硬性給拽了起來跟著他跑,讓瓢潑大雨直接澆了兩個多鐘頭,

回到家里冷的都直打噤噤。」他說到這里像似被憋住了,又干咳了兩聲,「你們說他這是幫助啞巴嗎?不是,他這是偽裝的,以救人為名,行殺害啞巴之實。你們信不信,剝掉他的皮,他的下水準都是黑的。」

馬老跳子說完了,啞巴又站起來了。他在一只手上同時伸出一個大拇指和一個小拇指,在眾人面前晃了半天,又啊啊地叫了一陣兒,意思是那天王國忠是大拇指,現在一分析連小拇指都不如了。然後,他又把十指彎成了一把鐮刀架在脖子上狠勁一抹,意思是干脆把王國忠殺掉算了。

啞巴比劃完了,主持會議的郜玉林又站立起來。

他說的更歹毒︰「這些天我也把這事忽略了,听馬大爺一說我才茅塞頓開,這是王國忠把殺人之手又伸向了不會說話的人,這是他繼續與人民為敵策略的改變。大家一定要擦亮眼楮,狠狠地批他,把他批得體無完膚。」

馬老跳子又插進話來。他說︰「還體無完膚干啥,要我說呀,干脆把他的皮扒掉算了!」

他說得我心里直打哆嗦,腰桿馬上前傾了四十度。

這時,鹿峰又站起來,他猛熊似的  給我兩拳頭,說︰「王國忠,你給我站直溜的!**還賊心不死,做美夢去吧!」

鹿峰給了我兩拳之後,郜玉林也上來叭叭?了我倆耳光,啞巴又當當踢了我兩腳。啞巴有個弟弟叫馬掉炮,他也跑上來,一把抓去我的帽子,拿到牆角的泔水缸里舀了一帽兜子泔水,捧回來就往我身上潑,嘴里還不干不淨地罵︰「我叫你壞,我叫你壞,雜種日的,我用泔水燻死你!」

王排長一直在炕沿上坐著,現在他實在看不過去了,就過來干涉︰「都不要這樣,都不要這樣。」

陳班長已經轉業回四川老家了,這里只剩王排長一個人。

王排長繼續說︰「大家都要冷靜下來,行動不要過激,光听咱們批判不行,也要听听人家老王陳述陳述那樣做的理由。」

我不想說,站在那里沒動。

這時,活老爺子說話了。他說︰「國忠,快說,王排長叫你說你就說唄,還扭扭捏捏干啥呀!」

我才把兩次返回去找啞巴的經過和南八千大隊趕海人的悲慘遭遇詳細地訴說給大家听了。

說罷,屋內就響起一陣激烈的掌聲,王排長也一個勁點頭,他說︰「好啊,好啊,這是救人于水火之中嘛!」

王排長的話音剛落,馬老跳子又站起來︰「王排長,  ,你不要听他的,他是寫書出身,特會編故事,你可別叫他給唬住呀!」

王排長沒有和馬老跳子直接對話,他詢問大家︰「南八千大隊趕海人的事兒到底存在不存在?」

人們沉悶地嗡嗡一陣之後才開始回答。

「有這事。」

「千真萬確。」

王排長看看郜玉林,說︰「我看今晚上這個會就開到這兒吧!」

郜玉林沒有看王排長,他只是瞄了一眼大家,說︰「行了,听王排長的,今晚的會兒就開到這兒吧!」

人們模著黑磕磕絆絆走出了隊部。

路上當然少不了議論,每個會後都如此。活老爺子問張樹齊︰「老貧協,你對這事咋看呀?」

他說︰「咋看,一句話,這是把人家王國忠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嘍!人吶,

人吶,真是個不可理喻的怪物,是好也不行,賴也不行。」

活老爺子只好打了一聲咳,又問道︰「你說,現在的人是不是都瘋了?」

「我看有點像,不瘋也都魔了!」張樹齊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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