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身影在水紋樣的波動中緩緩現身。
東方現身的一個是剛剛敗退的青鬼。
西方現身的一個,是一個女子,白衣勝雪,形體窈窕,長發垂地,盡遮真容,這就是主絕望的血狩;據《百鬼夜行圖解分析》和《日本妖怪百科》中所載,血狩在其母孕中就先天不足,幾經顛簸,方得出世,但出世後更加淒慘,簡而言之,喪門神是它的兄弟,霉神是它的血親。它自己一生倒算平安,可是它的至親會一個個被其克死,而且死狀慘不忍睹,越是經歷人生喜事,距離死神越近,命格之凶,堪比中國命數里的天煞孤星,直至其本人生無所戀,心中只求速死,但更詭異的是在至親至愛未絕戶之前,即使自殺也會被種種巧合所阻。于是,驚怖,恐懼,絕望,麻木,一直到心神俱喪,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但是對陰陽師和役鬼師來說,這種命格是絕佳的式神材料,只要能度過初期的反噬凶險,幾乎能輕易升格高階式神。血狩善歌,音色美麗之極,傳說它的歌聲之美,仿佛是含著香氣的無形花瓣融化在風中,再麻木愚鈍的人,一旦听到,就像沐浴在月光里,人間情感,世間噪雜,都不以為意,而就在這不知不覺中,心神便被樂音所攫奪,殺人奪魄只在無形。
南方現身的一個,是名童子,身量小小,沖天發髻,頭發火紅,袒胸光 ,腰間卷著一塊白布,雪白的跣足幾近透明,年齡絕不超過十歲;夜幕下,可以看出他的嘴角點點殷紅,微徽帶著笑意。唯一可怖的是他的眼楮,竟然是滿眶的烏黑,在這水紋波動的夜色里,讓人驀然心驚。這就是主憤怒的炎童,《百鬼夜行圖解分析》和《日本妖怪百科》中說,炎童瞳眸可以吸人氣血,養自身心火;如果心智不堅的人對視片刻,便會膽戰心驚,繼而畏如街鼠,最後膽氣盡喪,肝膽俱裂而亡。因為炎童以人氣血自給,所以日本夜行百鬼中,戰力可列前三,更詭異的是它能夠吞吐綠色鬼焰,灼燒靈魂,一旦沾染人體,魂魄不化為灰燼,鬼焰不滅。
北方的一個,不同于已經現身的其他式神,卻不近前,只在周圍樹叢間穿梭不定,那人影雖在枝葉茂密的樹梢間,卻絲毫不受阻礙,影子一般的軀體仿佛空氣一般,在枝條與葉子間自由自在地鑽來鑽去。
樹上枝間,水霧縈繞,凝而不散,在夜色的籠罩下,若隱若現,似真似幻。
王楊凝神注目,想看清楚那個人影真實模樣。可是,越是目不轉楮,那人的眼楮、鼻子、嘴巴和面部輪廓就越加模糊。明明可以看見,卻越看越看不真切。簡直就像是人形的幻影一般。
也是式神嗎?!不料這麼一閃念,那朦朧的臉龐,突然變得清晰了。
這就是式神金行染,身形如夢,穿梭不定,行走發梢眉際如穿堂入室,進出竹林罅隙如大道坦途,待到式神大成,甚至能往返陰陽界;金行染主貪婪,生人魂魄,就是它最好的補品,初時只能自口、臀進入,豢養至高階後,就能沿汗孔而入,到最後,只要得聞生人氣息,便能沿氣息潛入,無影無形;一旦入體,便開始噬魄吸魂。
東西南北各現身一個,還有一個陰之目呢?
氣機流轉,如觸角般四面延伸,忽然感覺腳下有股陰冷的能量游走,如水中靈蛇,游移不定。看來就是陰之目了。王楊兌換的《百鬼夜行圖解分析》和《日本妖怪百科》中有很詳細的介紹,陰之目是生時被人侮辱、欺負、蹂躪的女子,歷盡世間屈辱,生前如行尸走肉,最後還為戕害之人活埋而死,不得善終,死後,怨恨化為厲鬼向人索命,因為生機斷于地,故凶靈無法長久離土,但在地下,幾乎就是它的天下。
而根據高橋日暮所說,僅僅十年前,他才開始豢養七毒式神。
身為式神使,居然不惜以自身血肉飼養,區區十年,便將式神強行催至高階,可以說已經完全違背了陰陽家的基本理念,但反過來再想想,對于高橋日暮來說,此時已經是生無所戀,復仇,是憑吊他活下去的唯一執念,只要仇敵沒有盡數伏誅,即使精血枯竭,骨肉盡去,也能活著。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他自己才是心精最好的依附。
王楊首先面對的,正是南面而至的炎童。
低頭看了看一副可愛外形的童子,王楊嘴角露出一份嗤笑︰「小鬼,斷女乃沒有?」
驀地,童子的身體突然開始膨脹起來,一步一長,短短幾步走過,原本不足三尺的童子已經變成十米開外的巨人。
炎童抬起右腳,一腳踩下。
王楊正想試試這個日本神話中以力稱尊的式神,于是並不躲避,雙手上舉,一把托住當頭蓋下的巨足。
沒想到一托之下,炎童力大無儔,王楊頓時覺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單論力量,恐怕這個式神已經可以媲美中級巔峰的賽亞人了。
還沒等王楊再行聚力,炎童一聲怒吼,被王楊托住的巨足再次加力,猛地落合地面。
王楊已經被生生壓入地面中。
——炎童善戰,力量為雄,看來不假。
敵人被壓入地面,炎童沒有絲毫懈怠,揮動六米多長的巨臂,一拳當頭砸下,不給王楊留下一點反應的空隙。
「 」的一聲,王楊崩開地面,斜斜躍起,躲過這力道萬鈞的一拳。
身形在空中還沒有穩住,炎童另一只巨臂橫擺過來,一拳掃中王楊。反應之快,讓已經爆發全部能量的王楊居然來不及躲閃。
被擊飛出去的王楊連續砸穿兩棟樓房,才在空中翻身穩住,渾身上下隱隱作痛。
看來這炎童不僅是力量無匹,速度更是驚人。剛才這一個回合,根本看不出龐大的體型對它有絲毫影響,反倒是進退之間、舉手投足極有法度,估計生前一定是名武士道高手了。
炎童如影隨形,緊跟而至,巨掌屈伸如爪,當頭抓落。
王楊在空中的身形突然沖前,將自己與炎童的距離瞬間拉近,在炎童五指張開還沒有發力的一剎那,一把抱住堪比自己身長的中指,借著炎童前撲的慣性,扭身發力,將炎童向前甩了出去。
高橋日暮的六個式神中,唯一能短距飛行的只有金行染,其他五個只要到了空中,就是靶子。
炎童怒吼不斷,可是手腳揮舞,一點辦法也沒有。
王楊運轉舞空術,正要飛上去,氣機中忽然警覺,一股若有若無的陰冷能量已經到了身後,正要反應,耳邊忽然听到青鬼幽幽的低語︰「王楊君,請您稍等。」只覺得身體忽然一僵,再也不能上浮。
雖然這種感覺只有一瞬間,元氣立刻恢復如常,可是已經足夠金行染的潛行上身。
王楊全力一側身,一股可以冰封五髒六腑的寒意擦著心髒透體而過。然後就是足以讓人發瘋的劇痛。
在兩場恐怖片和超級訓練空間內,王楊不知道受過多少重創,加上他為戰斗而生的血統,疼痛幾乎不可能在戰斗中對他有所影響,可是金行染能噬魄吸魂,這種傷害直接來自靈魂,即便以賽亞人的神經,也禁不住悶哼出聲。
這麼稍一耽擱,炎童已經落地。
初戰失利,炎童暴跳如雷,巨嘴猛然張開,露出巨大的舌頭和獠牙。
炎童的身軀雖然還是人的軀體,卻儼然是魔鬼的模樣,巨口張合,就會噴吐出熊熊燃燒的綠色火焰來。
王楊冷汗未消的時候,腳下土中突然竄出一條淡淡的灰影,如閃電般抓住半空中王楊的雙腳,向下猛拽。
王楊雙腳一錯就要踢開,可是陰之目兩手與身體一觸,被抓住的部位竟開始麻痹,這個時候,心中才傳來危險的預感。
這陰之目能借生死結界躲開氣機感應也不算什麼,但它憑什麼屏蔽賽亞人對危險的預感?
命絕于土,借土而行,五行中,土主守護,性厚重,看來除非陰之目離土,否則幾乎能夠掩飾自己的一切行動。
一掙不月兌,渾身的元氣頓時如化為虛無般無法調動,王楊還待再動,青鬼的聲音又起︰「王楊君,何不就此屈身?」腦際一混,動作頓止,身體被拉向土中。
這種感覺仍是一閃而逝,但等王楊清醒,身體已經沉到胸口,更讓他震驚的是,原本在腳踝處的麻木,已經蔓延至腰際;不同于伽椰子那種先是吸取精氣,繼而吸取靈魂,陰之目的接觸,倒像是在注入什麼麻醉劑,或者是陰神奪舍……總之,心頭的死亡預感越來越強烈,冥冥中有種感覺告訴自己,這種麻木到達心髒,就是自己殞命的時刻。
——呵呵,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凶險的感覺了。
王楊不再猶豫,原本微合的眼楮突然睜開,口中沉聲道︰「界王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