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時間補覺,正睡得昏天黑地,听見院子里吵吵嚷嚷的。爬起來一看,是那岳翠微在和紅蕖小聲爭論。只听得紅蕖冷冷地說︰「笑話,連婆婆是買給你了不曾?今日,連婆婆身體不適。你請回吧。」
「連姑娘,你可否通報一聲。好歹,只要婆婆一句話,我便死心了。」那岳翠微低聲下氣,果然是做生意的料,能百折不撓,能屈能伸了。我便胡亂抓了件衣服穿上,戴了斗笠,在屋里喊︰「紅兒,休得對岳老板無禮。」
紅蕖一臉不高興地跑進來,皺眉道︰「小姐不愛惜身體。如今目的已得到,還理他作甚?」
「須得知,知恩圖報,過河拆橋斷然不是我所為。我只答應講上午這場而已。下午的,我斷然不會去講了。」我也有些累,此時,簾子挑開,走進來一個黃衣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眉清目秀的,端著洗臉的熱水。
我正疑惑,紅蕖說道︰「小姐,蓮谷的姐妹們都來靈都了,在各處打探消息,這小姑娘是黃桑。我讓她來這邊幫忙照顧小姐的。」紅蕖照例幫我梳發,銅鏡里的我滿頭白發。
昔年也曾看過書上寫瞬間白頭,以為那不過是傳說罷了,想不到我也會如此。更奇怪的是這發白了,卻似乎長得更茂盛,更柔滑了。並且無論誰使用什麼法術都無法讓它變色。
「小姐,這滿頭白發也不知何年月才能轉為青絲啊。你到底是如何搞的,弄成這樣。」紅蕖嘟囔著,簡單地給我弄了個發辮,去要綁個藍色蝴蝶結上去,卻被我阻止了。
我也沒告訴任何人這白發是因為蘇軒奕的死。只是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竟然失去了往日的天真。原來成長真的是刻在臉上的。
照例去「翠煙樓「講了《西游記》,紅蕖派了兩個丫頭跟著我去,說是最近靈都風起雲涌不太平。
我也懶得說紅蕖,她總是很小心翼翼的樣子。臨出門時,我問她菜頭去哪里了?她卻是支支吾吾的。我也懶得管,反正他們就是神秘兮兮的。
講完《西游記》,我便宣布身體不好,以後每日便只講上午這場了。說實話,一來是因為夏月凌這條魚已經上鉤,二來則是講皇權爭斗總是很擔風險的,一不小心說就可以你在影射,抓進大牢去了。尤其是現在老百姓都能感覺靈都山雨欲來了。
此語一出。一片騷動。岳翠微倒是沉得住氣。他其實很清楚。我能來講這場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便也不多說。倒是那些听書地人吵吵嚷嚷希望我能繼續一天兩場。黃桑卻女敕生女敕氣地喊道︰「各位地熱情。我家婆婆都心領了。只是婆婆年歲已大。精力不足。需要多休息。想必各位也是十分關心婆婆地。」
這小姑娘甚是伶俐。一語出。全場地聲音便漸漸熄了。我趁機站起來要走。黃桑和另外一個叫容蓮地丫頭便一左一右地扶住我。我也趁勢顯出老態龍鐘地姿勢。正走到門口。卻不料有人擋住了去路。
抬頭一看。此人濃眉大眼。看樣子三十多了。衣服地質地不俗。只是此人渾身滿是暴戾之氣。他看了看我。說道︰「連婆婆此舉可是要岳翠微加錢?」
「老身只是累了。何況老身家也不缺那幾個錢回去糊嘴。」我說著。輕微地咳嗽起來。卻見岳翠微走了過來。對來人恭敬地鞠躬道︰「小地恭迎十王爺。」
十王爺?我不禁再次打量此男子。紅蕖曾說過。夏月國十王爺和九王爺鎮守邊關。曾與商羽國大將韓波一戰。聲名鵲起。這二人班師回朝便甚為猖狂。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了。
「哼。岳翠微。你地翠煙樓是越來越沒檔次了。連個老太婆都留不住。」十王爺掃了我一眼。我略一低頭道︰「原來是十王爺。老身有眼不識泰山了。在此賠禮。」
「連婆婆倒不必多禮。只消讓我看看你這面紗下的容顏便可。」他的語氣甚是無禮,說完還哈哈一笑,伸出折扇就要來挑我的面紗。
黃桑卻一下擋在我面前,一只手如猛鷹打開他的折扇,那十王爺未曾料到小丫頭會功夫,踉蹌了幾步,旋出了門外。身邊十多個侍衛唰唰地就將我們圍了起來。
容蓮亮出峨嵋刺,我輕輕拍住容蓮的手,緩緩說道︰「容丫頭,黃丫頭,這是岳老板的地方。一切都憑岳老板做主,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兩個小丫頭出頭了?」
黃桑和容蓮這才心有不甘地站到我身邊,卻仍不肯收起武器。
「十王爺,連婆婆年紀大了,最近身體也不適。你看…」岳翠微的功夫斷然也是不弱的,只是犯不著跟此猖狂權貴過不去,所以只得低眉垂首,低聲下氣。若換成以往的我,在此等情況下,恐怕就也喬峰在少林寺一般,大碗喝酒,殺將過去了。還能跟這種人講廢話?
「哼,別以為有十八給你撐腰,你就有資格跟本王說話。也不瞧瞧你那德性。」十王爺不屑一顧地掃了岳翠微兩眼,那群侍衛持著明晃晃的刀將我和黃桑、容蓮兩位丫頭團團圍住。
我也不說話,只看著這氣勢,橫豎他也是揭不下我這面紗的。先不說黃桑和容蓮的功夫修為。就是這岳翠微也是了不得的人物。第一次見到他,便知道他腳下無聲,踏雪無痕,卻氣定神閑。何況這翠煙樓說不定也有幕後老板的。比如我每次來說書,無論人再多,來的就算都是達官貴人,也無人可以要到那天字第一號包廂,那包廂一直緊閉著,也不見有人進出。在這里說書的第三天,我便注意到了,當時便覺得此間定有了不起的人物。
適才听到囂張的十王爺提到了十八,我心下也便了然了,十八就該是十八皇子夏月凌。原來這間「翠微樓」是夏月凌開的。那十王爺來此,看來不是找我麻煩,倒像是針對夏月凌了。
只是我有些納悶,外界傳言,十八皇子是最不受待見的,雖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聰慧有佳,但閑雲野鶴慣了,生性淡泊,再加上母妃是一介平民,且去世多年,背後也沒有家族勢力支撐,听說皇帝也不太待見他。那他該是這場奪嫡大戰中,最不受人重視的對手,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對手。這十王爺為何來此地找他的麻煩?
正納悶,卻听十王爺說道︰「連婆婆的容顏大家都想看看吧。今日橫豎是要看看連婆婆的容貌的。」
我一驚,心想哪里露出了馬腳?卻也是如何也想不透,只得沉聲道︰「老婆子容貌丑陋,怕驚擾了眾人,一直以來面紗遮面。王爺是為難老婆子了。」
「哼。拿下。」十王爺一聲斷喝,那些侍衛圍將過來,我拈起了定身咒還未來來得及施展,便听見樓上響起清雅澄澈的男聲,「十皇兄,到我翠煙樓來,都不上來找十八,跟一個說書婆婆為難?」
我听見過這聲音,這種帶著慵懶隨意的聲音,柔和溫暖。不是昨夜夏月凌的帶著童真的聲音。對,是那日我與吳勝談生意時,說話的神秘人。單字印鑒的「凌」原來是夏月凌,如果是他,那「雪國暖景」的匾額,還有「蓮池」二字,都該是出自他手。如若是他,那他的才能絕對不是人所能想象的。如果是他,那他也太可怕,听說書時,純真如同一個孩童;跟人交流時,白衣勝雪,眉目之間都是慵懶的風情;而我所見到的字,行雲流水,能傳達出字所代表的意境,普天之下,也是有郁磊可以做到;還有今晨,那御風而去的功力,卻絲毫不在我之下。
斂起所有鋒芒,醉心于說書寫故事。宮廷果然是造就人才的地方。難怪這十王爺要來找他麻煩。不過由此看來,這十王爺倒也不像是草包了。
「哼,我對你沒什麼興趣。我就是來看看會講故事的連婆婆而已。婆婆得罪了。」十王爺的臉上帶著笑意,但那笑意之後隱含著風暴,說著竟親自出手,向我襲來。黃桑和容蓮便也顧不得我沒發命令,直接迎上前去,十王爺一折扇拍在容蓮峨嵋刺上,竟將那峨嵋刺生生震飛。容蓮一驚,覺得小看了敵人,轉身躲過。那十王爺竟是借著空擋避開容蓮,手一抬,輕輕一撥,黃桑的峨嵋刺竟也直直飛出去,飛向夏月凌,眼看就要刺他,岳翠微飛身上前,伸手一拈,便把那峨嵋刺拈在手中。
「十哥,適合而止。」夏月凌的聲音不大聲,卻不再慵懶,有著某種凌厲的清冷,聲音里有種君臨天下的氣勢,這種感覺讓我一瞬間以為是郁磊回來了。這種氣勢讓整個翠煙樓鴉雀無聲,本來可以揭下我面紗的十王的手也呈一種凝固的姿態擺在我面前。
只見夏月凌如同一個帝王從樓上緩緩走下,身後跟著岳翠微。每一步都氣定神閑,每一步都慵懶,卻又帶著掌握全局的氣勢。
「你們這些蠢貨還不滾出去?」他的語調慵懶,那群侍衛卻瑟瑟發抖,瞬間全部跳退到了翠煙樓外。夏月凌閑庭信步般走到十王爺面前,輕輕撥開他那只凝固的手,說道︰「十哥,今天太激動。翠微,還不恭送十王爺?」
然後,岳翠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十王爺憤憤地看了看夏月凌,惡狠狠地道︰「別以為父皇最近疼你,你就能登上大寶。」
「十哥,注意你的言行。」夏月凌氣勢凌厲,橫掃了一眼。
「哼,還輪不到你這個沒娘教的來教訓我。」十王走到門口,又回轉身丟下這句話。這話的侮辱性,如果是對我說的,我絕對是沖上去狂扁他,即使扁不贏也要扁的。
但是夏月凌卻是對十王露出了粲然一笑,那笑明媚如春陽,又帶著徹骨的寒。十王似是感受到了那笑容的可怕,便甩甩衣袖不再說什麼,帶著侍衛氣勢洶洶地走了。
「讓婆婆受驚了。月凌這就親自送婆婆回家,以賠罪。」他盈盈一拜,做了請的手勢。
「不必多禮。」我也一笑,便跨出門去。夏月凌也隨即跟了出來,還是那個慵懶舒展的白衣公子,連貂皮大氅都沒披,便叫黃桑進馬車內服侍我,他親自為我趕車。
我撩開簾子看著他的背影,挺拔俊秀,線條溫暖柔和,太像郁磊,或者說是夏康峻。我情不自禁想起在成都與夏康峻一起的日子。有很多次,他做事,我在他身後做作業、寫報告,不知不覺就看著他的背影發呆。很多次,他都轉過身,笑盈盈地看著我,然後走過來抱起我,輕聲說︰「丫頭,看夠了沒有?」
「一輩子都不夠。」我說,便覺得幸福鋪天蓋地的。
「婆婆想什麼呢?」夏月凌突然回頭對著我笑,我嚇了一跳。那麼像夏康峻轉頭的剎那。我愣了。
「婆婆是被我的身份或今天那無禮的十王爺嚇壞了麼?」他眼里有一抹調皮閃過,此刻我才覺得他與自己的年齡相符。
「婆婆都不問我麼?」他好奇地看看我。我對他一笑,把我的披風遞了上去,對他說道︰「既然做了婆婆的車夫,就做得稱職一點。婆婆有些累了,要休息一會兒。」
「好 ,得令。」他的聲音帶著愉悅在雪花中慢慢散開,浸潤在我心上。成了我來到天商後,心底最溫情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