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一句話,威嚴凌厲,十里長街沒人再說話,仿若出口大氣都是一種罪過。除了雪落風聲,便再沒有聲音。就連夏月凌也收斂住了臉上那種似笑非笑色懶散。
好半晌才听見九王爺陰鷙的聲音,吩咐道︰「今日,有人謀朝篡位,找人假扮皇上。居心叵測。這翠煙樓斷然是一個活口也不留。格殺勿論。」
「對,眾將士听命。格殺勿論。」夏月凱也跟著喊道。士兵們有了小小的騷動。
「九哥,十哥也當真認不得父皇?」夏月凌正色問道,眼眸如凌厲的劍掃將過去。
「哼,你謀朝篡位,現在我就替父皇清理門戶。」九王語調凶狠,猛然後退,一招手,那幫死士便上前來,抽出明晃晃的刀對著夏月凌。
「你們這兩個不孝子。」那老人咬牙切齒,甚至難過,隨即不斷咳嗽。一時之間,我也猜測不透此人是否真實皇帝,若說是,那夏月凌送我回「連府」又在那里逗留,分明是我告訴他靈都有好戲,他才跟來的。那麼他如何能讓他父皇在這翠煙樓呆著?
若說不是,那也是很有可能。今晚所要迷惑的不過是三軍。憑夏月凌的手段,找人假扮皇帝也是有可能的。何況他剛似乎說了他從宮里來,也許宮里的形勢已是他這邊的了。
總之,看這形勢,一時間倒很難判斷誰贏誰輸了。
「父皇,何必動氣。之前兒臣就說過,這件事就由兒臣來處理。父皇只需在幕後觀察就是。你總是硬生生舍不下九哥、十哥,盼他們懸崖勒馬。唉。」夏月凌一席嘆息。我也不知真假與深淺。
但借著隱隱的月光,倒是看到夏月凱臉色都變了,眼神也憂郁得到多,只直直盯著那老人。看這神色倒不覺那人是假的皇帝。只是此刻的帝王更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想必依照夏月凌的聰明才智,今夜的陣仗恐怕是他早就知道的。
「哼。十八。休得妖言惑眾。昔日。父皇仁慈。才沒焚燒了你。今夜我為你準備了好儀式。送你上路。」九王爺一揮手。那幫死士竟與十八騎對上了。陳將軍也不甘示弱。一聲令下。也是要打破這面前地平靜。
「九爺。何必這麼心急。白白浪費了你手下這般好手。就交給紅藥來收拾便是了。」清脆地女聲響起。飄飄悠悠從天上下來一個女子。紅色大氅。脖頸邊有一圈白狐毛。烏發雲鬢。耳際別了一朵血紅地玫瑰。安然地擺弄著豎琴。那琴音空靈飄渺。
竟跟情魔是如出一轍。「靡靡魔音豎琴」?可是情魔不是被悟空和楊戩打得魂飛魄散了麼?這豎琴為何又出現在此處?
我深知這魔音地厲害。雖不知眼前地女子是誰。但她確實是魔。沒想到在這里也有魔地存在。
「紅藥。你怎麼出來了?我不是叫你好好養身子麼?」九王皺皺眉。就要上前扶那女子。
不料那女子輕巧躲開。向九王拜了拜。說道︰「紅藥地命是九王救地。今日九王有大事。紅藥豈能窩在家中。」
說著,她輕撥琴弦,如水的琴音流瀉,化作彩色絲線在雪中游走,向那些大內禁軍逼近,如同鮮活的少女,撩人地纏繞上他們的脖頸,先是輕微的撫模,之後便就是嗜血的殘忍。這是情魔的一貫手法。琴絲如情絲,讓人嘗盡幸福甜蜜或者苦痛之後,便跌入無底深淵,獻出靈魂被這魔琴吃掉。
我的法力完全是無法阻止這種魔音。正在猶豫是否拿出紫菱鏡,畢竟一使用就可能暴露我自己。在自己沒有足夠能力之際就陷入完全的對抗之中,這是非常不明智的。但是眼前卻是活生生的人命,我怎麼可以任由這魔女再次猖獗?
「皇甫先生,你還不現身?」夏月凌挪了挪姿態,輕輕移步,向著我呆的大樹慢慢地走過來,那些士兵竟然不由自主地退開,渾身瑟瑟發抖。
他隨意地靠在大樹邊。就在此時,一束白光如瀑布,從天空流瀉而下,暗夜瞬間如同白晝。那些游走的琴絲被那菜頭揮劍掃出的白光齊嶄嶄地切斷。皇甫菜頭站在翠煙樓後街的鐘樓頂上,擺了個很華麗的造型。
「大祭司?」那女人的琴音戛然而止,驚異地看著菜頭,隨即朗聲道︰「想不到,你還有命活著?」
菜頭沒有說話,輕輕一躍就到了我身邊,用很微小的聲音說道︰「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體恤自己。就你那功夫,還想藏好。」那語氣有輕微呵斥,卻讓我心內一軟,卻不說話,就當是充耳不聞,假裝沒被發現。不過倘若他都能發現,那夏月凌那家伙該不會是早就發現了,有意走過來的吧?正想著,那家伙就仰頭看了看樹上,似笑非笑的。
「哼。今日,本座就親自讓你灰飛煙滅。」那女子陡然撩動琴弦,琴聲飛揚,錚錚如飛流直下,弦絲胡亂飛舞,交織,扭曲,擰成鋒利的劍直直向菜頭刺去。
菜頭隨意地揮灑著劍,看起來很隨意,卻將那叫紅藥的女魔的琴音一一化解。
但卻是淡藍色靈氣氤氳。那靈氣竟有我無比熟悉的氣息。我陡然呆住,難不成?
還沒等我多想,卻見九王一揮手,一群死士便與十八騎交鋒,士兵便將那群大內禁軍團團圍住,廝殺得血肉橫飛,九王爺向著翠煙樓走去,中途一揮響箭,又跳將出一群紅衣蒙面人,約有二三十人,整齊劃一地喊︰「請王爺吩咐。」
「誅殺十八皇子和假皇。」他手一抬,聲音與動作不帶半點表情。那樓上的老人,風燭殘年,還是不停咳嗽,喊道︰「好哇,你連敵國都勾結了。」
九王爺不管不顧,十王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惡狠狠地看了看十王。當真最是無情帝王家了。夏月凌卻還是笑著看著他兩位哥哥,從腰間緩緩地抽出軟劍,一臉凝重地說︰「我與世無爭,本不願與兄弟刀兵相見,卻決計想不到會有今日。當真是躲不過了。」
紅衣蒙面人二三十人,直撲翠煙樓,使的都是圓月彎刀,卻又兩面都是刀刃,暗金色的刀片極薄,仿若蟬翼。樓上的十八個少年卻不慌不忙,一律白色手套,整齊劃一,手里拖著一件物件,像是一朵蓮花。那些少年輕輕一按,漫天針雨破空而出,那些紅衣人便紛紛地跌落,無聲無息。
「素蓮?」十王看著夏月凌,不可置信的神情,再次說道︰「素蓮竟是你掌握著?」
「對不住了,皇兄。」夏月凌卻把軟劍重新插回腰間,「嗖」地竄上樹來,摟著我的腰說道︰「天寒地凍的,虧你還在這里一動不動。」
我沒話好說,他即已到我房中看過我睡覺,必定是洞察一切,我便不語,像看這幾萬的軍隊如此能平息。
「休想逃。」夏月凱咬牙切齒地吼道,拉弓搭箭。
「誰要逃來著?三哥,太子哥,你們還不來掃清這些犯上作亂的?要十八支撐到何時?」夏月凌笑意醇厚,有著草木的清香。輕輕擁我在懷,手一揮,搭起藍色的結界,把嚴寒與廝殺都擋在了結界之外。
像看一場無聲的電影。廝殺,血與雪映染,奪目而慘烈。
又是一陣喧鬧,一聲高喝︰「太子殿下駕到。」便見那夏月楓跟著另一個髯須整齊的男子匆匆而來,站定便是舉起了腰牌,一聲吆喝︰「夏月國最高兵符在此,要造反的盡管鬧,王將軍的十萬大軍就在城外。」
陡然,所有的士兵齊嶄嶄地跪下,十王爺、九王爺與陳將軍三人顯得那麼突兀,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那紅藥與菜頭打得難分難解也是無暇顧及,死士們在大內禁軍和十八騎的夾擊下,全部斃命,殷紅的鮮血細細流淌。我沒有聞到腥味,因為呆在夏月凌的結界里。他結界里是春日綠野的清爽與溫暖。只是那顏色一路蔓延,太過觸目驚心。
「九弟,十弟,做錯了事,還不束手就擒,向父皇請罪?」太子陰鷙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嚴寒,那陡然一驚,這神色,這語調,這九王、十王斷然也就是今夜斃命了。
「十八。我倒小瞧了你。」九王抬頭看了看書上的夏月凌,笑了笑,那種成王敗寇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也不禁替他感到惋惜,雖說外界評論他與十王是一致的。但到底他身上有了些婉曲,有了城府。只怪他今夜是遇見了夏月凌。沒有贏的可能。
我也是沒想到今夜真的會如此熱鬧。原本以為是十王與九王大軍對上夏月凌的暗樁,誰曾想,到後來,夏月凌手都沒出過,自個的人一個也沒用過。但是搬來了皇帝見證這栽贓與獵殺,又搬來了太子和三王鎮壓。
立功的不是他,冤枉的是他,討巧的卻也是他。便越發顯得九王和十王的險惡了。
我看著身邊的男子,突然覺得很可怕。先前我只道他是人脈稀少,只道他是在這深宮大院習慣性斂起鋒芒求自保,也只道他是身為皇子習慣性地去爭皇位,卻不料他竟是這般深沉的心思。能做到這般滴水不漏,不動聲色。
「瞧什麼呢?」他低下頭,眼楮彎彎地,蕩漾出笑意,溫純和美。倘若他不是在帝王家,那是多秀美俊逸的人啊。只是他在帝王家,便有讓人心驚膽寒的深刻心思。不知不覺便讓人忍不住退卻。
不知他是否也跟所有在帝王家的男子一般,為了江山可以舍棄一切麼?
最是無奈帝王家,最是無情帝王家。我胡亂地思考。
「十八,你在樹上作甚?趕快下來,一起去拜見父皇。」太子看了看樹上,斷然是看不到我的。
夏月凌一笑,說道︰「十八這就下來。」然後,轉頭溫柔地對我說︰「你且乖乖在這結界中等我。」我什麼話都沒說,那語調眉眼和夏康峻如出一轍。
抽刀刎頸。一瞬間,誰都沒有注意,九王就那麼做了。
眾人呆了,夏月凌也有些驚異。接著,有撕心裂肺的女子聲音如破入雲端的鋼絲,尖銳、尖銳,一直沒入最高層。那聲音來自與菜頭對決的紅藥。
菜頭也呆呆地停住了手中劍,十王扶住搖搖欲墜的九王,滿臉驚恐地喊︰「九哥。」可是轉瞬間,紅藥一陣風般旋過,那九王已在她懷中,她眼里紅色的血淚大顆大顆滾落在雪地里,久久不散。
「你為什麼這樣傻?紅藥好歹也是可以護你周全啊。」紅蕖邊說邊死死地咬住嘴唇,神情淒楚。我的心仿若被什麼狠狠揪了一把。女子一旦動了情,無論是神、人,還是魔,都是一樣啊。
「乖,別哭。什麼都是命。遇見你,我已經很幸福了。」九王艱難地抬起手撫模她的臉頰,「身在帝王家,這結局便注定了。以後如果還能遇見你。便願是販夫走卒就好。」
紅藥還是一直在哭著說︰「何必如此執著,跟我哥一樣。」
「別傻了。忘了我…」九王微笑了。此刻,他的臉上沒有暴戾,沒有冷漠,只有溫情。或者這才是他吧。
紅藥嚶嚶地哭泣,靜靜地抱著他,周圍的人都沒有說話,連樓上的皇帝都停止了咳嗽。好一會兒,紅藥站起來抱著九王的尸體,邊走邊說︰「好了,我帶你回名都。」然後一躍而起消失在漫天白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