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並非雨量充沛的國家,然而史上卻有洪災的記載,史冊記︰山洪暴發,其形如猛獸,晝夜間良田千畝盡毀,百姓萬家遭難。
今歲至開春便雨量充沛,而到雨季雨量便越發教往年密集。短時間內大量水流注入江河導致河水流量猛增,超過河網的正常宣泄能力,繼而引起斷面流量迅速增加,水位也急劇上漲,從而引起暴雨洪水。而洪水的水流量大,洪峰一大,河網在短期內無法接納大量洪水,後果便可直接導致洪災。
灕州位于遂國東南方位,更重要的地理位置是灕江乃赤水的支流,而灕州便處在灕江中下游。山洪傾瀉而來,赤水水面高漲,撐在不住的水量全往灕江傾瀉而發成了灕江的過境洪峰。
而灕江至中下游地勢平坦,流速減慢,泥沙沉積,淤塞河床,河道彎曲過分如同九曲回腸一般,致使水流不暢,而彎曲的河道難以承擔過境洪峰流量,同時使泥沙更易沉積,使河床淤塞嚴重,繼而造成了聖天子絕帝即位以來的最大水患。
一夜之間灕州良田盡毀,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灕州遍地嗷嚎痛哭,大地上空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毀滅氣息。
灕州水患早已八百里加急上報朝廷,然,朝廷卻遲遲不見動靜。
這日,帶著良華游歷的夜千痕沿著灕江南下到了這灕州,乍見城外片荒蕪與淒涼身心具震。流離失所的百姓無處可去只能全部堆積在城外,啃光了草地剝光了樹皮,死傷與日俱增。
夜千痕與良華在城外逗留數日,身上盤纏分文未剩,二人商議進城直闖灕州城主。城主乃七王爺之子和賢,如今和賢世子尚未及弱冠,其母系族人代為管理灕州諸事。夜千痕與良華入城便直奔世子府上,然,府中的蕭條令二人震驚。
即便貴為世子同樣在這次水患後淪為窮苦百姓,世子府上下食不果月復,世子生母身染重病無藥可治,病怏怏的躺在床榻,形同枯槁。世子面色蒼白,將糖水于母親喂去,側身又忍不住濕了青衫。
夜千痕與良華不忍多見,朝廷的救援未到,請世子先向周圍鄰郡咸陽與晉陽相借,同為黃氏族人,定不會袖手旁觀。和賢世子苦笑道︰
「我早已書信與二位王兄,至今不見半點回應,想來如此禍端定是人人避之不及豈會有人慷慨解囊?到如今只有那遠在中部的襄陽王送了百車糧食來救命,而那些米卻已所剩無幾。如今只望聖上救我灕州百姓一命,朝廷救濟早日到來。」
夜千痕與良華出了世子府,看著蕭條衰敗的灕州不僅悲從中來,良華咬牙道︰「沅姝定不願看到百姓受苦,她定不會袖手旁觀,灕州的百姓亦是大遂的百姓,她不會不管,師傅,我們去盛都,見沅姝,沅姝一定有辦法,你覺得如何?」
灕州子民也是大遂的子民,這點毋庸置疑,帝王再冷酷無情,定也不會冷眼看著自己的子民流離失所,只道︰
「且再等些時日,相比朝廷的救援已在途中,只因連日雨勢壞了官道,行程拖延了下來。我們不如在帝都來人前做點別的……」
良華不明,然而又听夜千痕附耳詳細說了計劃,當即點頭,即刻二人不再停留往城外奔去。
原來夜千痕的計策便是向鄰郡的豪紳‘借’,一時間咸陽與晉陽城內盜賊‘猖獗’,無論城內如何嚴防死守,大戶人家的銀庫都無一破例被人光顧。
然而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十日之後朝廷的救援依然未到,夜千痕與良華決定北上。
在快馬加鞭到達帝都時已經又是大半月後,直嘆天下蒼生現象環生,灕州百姓流離失所,而帝都卻依然紙醉金迷。入了帝都當日良華便以國舅的身份入宮,然而二人卻被安排在宮內未曾與帝王、帝妃相見,問宮人皆閉口不言。如今投門無路,再急也沒有辦法。
在二人到帝都第五日時盛絕見了良華,良華性子急話又直,在帝王面前同樣直呼帝妃名諱,盛絕本欲以禮相待,終在良華第三次直呼帝妃名諱之時轉身離去。
帝王離開,良華愣了半晌,沒覺得哪里不對了,這灕州水患之事還未說清楚,如何能走?欲闖禁軍,卻被禁軍扔出了宮牆。
夜千痕與良華在帝都逗留,最後投了貼拜見張尚書,也就是清月、清月之父。據聞太師大人剛正不阿,一心為國為民,是大遂少有能盡忠直諫的大臣。
張尚書接到投名帖卻有幾分疑惑,襄陽王府的世子如何將投名帖送到他這尚書府來了?卻還是揣著猜測之心接見了良華二人,張尚書見良華小小年紀卻身系于民,實在難得,便留二人在府上用飯,又將朝廷之事相告。
原來這灕州水患剛起聖上便已下了救援聖旨,南下治水的欽差大人乃太師的學生,朝廷糧餉早已分派下去,若他們離開灕州之時還未曾見盛都之人,那定然是在路上耽擱了,這雨季里即便官道也不方便趕路,更何況又運了那麼多糧食。
二人一听,這才放下心來,那張尚書見良華二人神色終于放松下來,便又道︰
「當今聖上是為明君,定然不會有置他的子民于不顧之理。」
良華突然問道︰「大人可否知道家姐沅姝在帝宮如何?可過得還如意?」
張尚書面色一凜,瞧得良華心下駭然,難道沅姝出什麼事了?然,繼而卻听得張尚書道︰「即便三公子乃帝妃家人帝妃名諱也萬不可直呼,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輕則收押,重則殺頭呀!」
良華張了張嘴,有如此嚴重?可他一直是這麼喊的,難道要他改口麼?
「是,多謝大人提點,晚輩謹記。」良華恭敬回道,再問,「請問大人,帝妃娘娘在宮中可安好?為何君上不讓晚輩見她?」
張尚書皺眉,君王為何不讓帝妃娘與娘家親人見面他自然不得而知,想來是君王有君王的考慮,頓了頓,道︰「帝妃娘娘身居後宮頗得君王恩澤,君上未曾令你們相見定有原因,二位莫要多想。」
夜千痕二人從尚書府出來又沒了目的,灕州之事暫且告一段落,良華見不到奚鈺心中頗為煩悶,夜千痕忽而想起一人來,便帶著良華去樓外樓︰
「興許他會知道鈺兒的事情。」
良華跟著夜千痕走一路便問了一路,夜千痕也倒也能忍,愣是沒給他半句解釋。到了樓外樓卻見樓里歇業一日,當即奇怪,但見樓里有人來回便扣門。
里邊小倌眉開眼笑的開了門道︰「客官明日再來吧,今日休息。」
夜千痕快速伸手擋住關合的門,道︰「我來找人,璇璣公子可在?」
小倌帶笑的臉微愣,「您找我家公子?」
心中不免生疑,他家公子去了北地數月,昨日才從北地回來,這人來得倒是湊巧,頓了頓道︰「公子可否留下姓名,小的立馬去報。」
「夜千痕。」
「好 ,您稍等,小的這就去。」小倌繼而合上門轉身往樓上跑,‘咚咚’踩得樓梯直響。後邊良華將眼楮貼近朱色門縫朝里瞧,里頭是酒樓麼?好生雅致。
璇璣一听夜千痕當即微微一愣,他來帝都了?可她現在沒再宮里,怕是要令他失望了。略微思忖,整了裝便下樓。璇璣本是好容顏,自然知曉不比曾經後院的男兒差半分,而遺憾的便是與她相見恨晚。
璇璣對夜千痕倒是極為客氣,也知他與奚鈺感情匪淺,自然不會怠慢。
良華瞧得璇璣親自迎接出來,抬眼瞧去如同見了仙人一般,這般風華瀲灩的男子他還是頭一次見。要細說他見過的美人也頗多了,自家府中二公子陌雲便是男兒中的佼佼者,氣質容顏無雙。而那帝王姐夫除去那陰冷脾性容顏更是舉世無雙。其外,他這師傅也是人中龍鳳,然而,眼前的男子卻較于這幾人卻添了別的氣韻來,只為他嘆道,男兒如此,叫女兒情何以堪?
良華走在最後見璇璣進門便拖著他時候袖袍低聲道︰「師傅,此人是從天上而來麼?竟生得如此好顏色,叫良華瞧了好生嫉妒。」
夜千痕頭一次心中有了比較,心中略微不屑,他是沒見過梅生的風華絕代和臨江的飄然欲仙,就連蘭君也是常人不可及的遺世**。璇璣公子自然是極優雅出塵,然,若與曾經後院男兒相比,怕也並非就能勝出。
然而此想法一閃又覺著有些荒唐,賢王死了,王府後院早已化為灰燼,就連梅君與蘭君也長眠辭世,他當初身在後院中時未能與眾人和睦相處,如今一切都煙消雲散之時才來緬懷,又有何用呢?
良華之言璇璣自然听得清楚,請二人入座時倒也對良華頗多照顧了幾分,繼而問道︰「小公子如何稱呼?」
良華立馬起身一彈衣袍裝模作樣的作揖,道,「在下奚良華,大哥教我良華便是。」
「姓奚?可是帝妃娘娘族人?」璇璣微愣,難怪夜千痕能將其帶在身邊,以夜千痕的性子,哪里是肯收人為徒的?
「正是,沅姝正是良華家姐。」良華一轉身又坐下,璇璣听得良華直呼帝妃名諱當即一愣,又听良華道︰「你與沅姝交情很好麼?可否能帶我進宮見她?」
璇璣微頓,繼而道,「在下還沒有此等本事,帝宮乃皇家聖地,我等普通百姓如何能進去?」
良華狐疑,轉而看了眼毫無表情的夜千痕,再看向璇璣問道,「可我師傅道,你定知曉沅姝的近況,你進不去帝宮,難道她會出來不成?」
「倒不是,只是偶爾通得書信。然,帝妃近日不在帝宮,楚國新君登位,帝妃代大遂去了楚國觀禮。」璇璣直言相告。
夜千痕這才想起去年書信與她,說了自己的疑惑,便也提過她若可以,務必親自走一遭,如今他竟一時未想起此事。
灕州。
灕州暴亂,難民紛紛被逼得走上反朝廷之路,就連世子都有心佔山為寇,劫持過往商隊,在灕州動亂之時太師黨終于將救援糧食運到灕州。
太師黨雖勢力龐大,但其身為兩朝元老,衷心可鑒,然而卻在這時候臨陣倒戈被康靖王所利用。急書交與南下的欽差大人,想來康靖王是早已預料灕州動亂之事,恰逢灕州上下人心不穩之時以仁義之資出現,將朝廷大部分糧食以自己的親衛早三日送出。
和賢世子被絕境逼得起了反心,本已扎了白頭巾欲與子民同反朝廷,卻在此時听聞王叔康靖王率領親衛軍運著大批糧食趕來,和賢世子當即對天叩拜,三磕響頭,繼而率領全城百姓在灕州城外恭迎皇叔進城。
當打著朝廷旗號的百余車糧食在三日後到大灕州之時,和賢世子上下已經被康靖王籠絡,反朝之心勢不可擋,自然,康靖王允諾的條件中自然有和賢世子一直想爭取卻沒有爭取到的。只要他灕州百姓安樂,誰做帝王與他無關。
楚國
總算是將完顏太子之事壓了下去,只是可憐了那定罪的宮人。奚鈺為此深表愧疚,然而完顏太子似乎沒準備就這麼算了,別人相信是宮人偷吃了酒撒酒瘋將暴打,他自己能相信?
他雖未看見行凶之人如何樣貌,但是听聲音確確實實是個女的,那宮人聲音在尖細與女子聲音還是有所出。楚宮中的宮女自然不可能,哪個宮的宮女能有如此大膽?定是遂國中人,即便出手不是遂國,也是遂國人唆使而成。御史大夫能被姓于的小子忽悠,他能被忽悠?
奚鈺今日要代君簽訂盟約,盟約內容在帝宮時她就已經看了,只是質子這一條定不會再出現在盟約上,如今楚國勢力並非昔日任人欺凌,楚國的釀酒業馳名天下,並將此收為國有,釀酒工藝嚴格受官方控制,即便往各國出使的商戶都是國家受命。
釀酒工藝能成為一國之經濟支柱,反觀其國家的農業發展得也相當不錯,以楚國當今的經濟實力,自然不會再向周邊諸國委屈求全。
奚鈺換了身黑色衣裳,然而即便穿了兩層錦棉在里面依然顯得單薄,索性月兌了外衣換了身白的,雖然不會好到哪去,但總算不是跟竹竿子在晃了。
奚鈺一撩袍子下了石階,然後腳未落地膝蓋處一陣劇痛襲來,她驚呼一聲,下一刻竟然跌在了地上,即刻疼得她呲牙咧嘴。那方完顏太子哈哈大笑的從另一邊廊上下來,走她跟前說︰
「哎呀--這不是遂國能言善辯的于大人麼?地上如此涼,怎地坐地上去了?難道,是肝火旺盛?」
奚鈺咬牙,抬眼瞬間揚起和煦的笑,慢搭斯里的爬起來,一下一下的彈去殘雪和塵土,笑道︰「咦,這不是完顏太子麼?听聞貴國御史大夫言及太子殿下您被宮人毒打只剩半口喘氣的分,可今日下官瞧著精神得很吶,可有傷及根本?還能行人事乎?」
完顏太子瞬間臉色暗沉,伸手一掌朝她拍去,奚鈺那是條件反射往後一退退開一丈來遠,繼而笑著看他接著再好好整理自己的衣裳。
完顏四羽當即怒色四起,然而在她轉身離開之時他眸色卻沉了下去,剛才那小子的輕功步伐怎麼眼熟?忽而閃過那晚他與她對打,之後她一躍而起上了宮牆的畫面,再跟著之後便是他被大衣蒙住頭臉吃了棍棒。
此時細想來,那大衣蓋臉之時似乎聞到一股香味,極淡,他能肯定不是男人身上該有的。再將目光朝已經走遠的奚鈺身後看去,他莫名覺得此事與那小子有關系。似乎隱約听見她罵咧之言,要為夫君報什麼仇,究竟是誰呢?
周顯等人已經在楚宮外候著了,奚鈺顛著腿趕過去,周顯本想訓她兩句不該此時才來,今日如此大事豈可怠慢?然而在看到她顛簸的腿時生生忍下了責罵。
奚鈺笑道,「趕急了在出門時後遇了條條,這不,害我摔一跤不過沒事,好在趕上了各位。」
這說著宮門宮人便出來請他們了,奚鈺趕緊跟上。如今入大殿感覺分外嚴肅,議政大殿上文武大臣左右分席而坐,中間是一張極長的矮幾。奚鈺與周顯都未曾料到潛力盟約會令文武百官都來助陣,如此一對比,他們遂國可就寒磣了。
周顯低聲道︰「倘若楚皇趁此提非分要求,我們便撤,寧可被他們扣押也不能賣主求榮簽任何喪權辱國的條約。」
奚鈺點頭,顯然是他們想多了,楚皇新立,首要是要取信于民取信于臣繼而取信于諸國。
盟約簽訂極順利,雙方所持盟約一式兩份,周顯等人向楚皇告辭,明日便要啟程回國,同時與眾朝臣最後拉進關系,互相說些不痛不癢的恭維之言。奚鈺在外間等著周顯與眾人周旋,沒多久有宮人請她去偏殿一敘,說是舊人相見。
奚鈺有些疑惑,舊人?她與楚皇唯一的瓜葛便是臨江曾是楚皇還是太子時的跟班,可臨江……忽然想起那些個片段,繼而當即驚喜過望,快步跟著宮人去。
楚臨江退了龍袍再次穿了一身白衣,背立她而戰。奚鈺在殿門處朝里抬眼望去,瞬間僵住。心里雖早有猜測,可親眼看到卻不一樣,心里的震撼和感動還是抑制不住如江潮翻涌而來。
「臨江?」奚鈺低聲喊。
楚臨江轉身,溫和的笑掛在臉上遠遠將她看著,奚鈺乍看他的臉時心中悲喜交加,忽而朝他奔去,又停在他面前,「你真的還活著,太好了,活著太好了。」
楚臨江點頭,伸手把她拉進懷里清潤嗓音底喊︰「鈺兒,你還記得我,真好。」
奚鈺心中歡喜難抑,卻還是清醒著腿推開他的懷笑道︰「我如何能不記得你?你是這般的好,我如何能不記得?對了,你在楚宮,還在楚皇身邊當差麼?」
她是有心想把他再領回去,可突然想到她要是領個男子回去九叔會如何的暴跳如雷亦或是會冷戰三年?無論哪樣,她都不敢挑戰。
楚臨江卻挑了最現實的問,「你會帶我走麼?如曾經那般讓我站在你身後?」
奚鈺微征,面色微微僵硬。見得她隱忍的眸色他便明白了,她有她的身不由已,何苦如此將她為難呢?繼而道︰「不礙的,我能理解。」
「對不起。」她低聲道,忽而又笑道,「你我可是生死之交,倘若日後需要我的只需說一聲,我便盡全力助你!」
楚臨江也朗聲而笑,道,「好,此言我亦然,倘若需要我的,說一聲,我傾盡所有也助你!」半晌閃亮的眸子瞧向她,再問︰「過得可好?」
奚鈺點頭,「我過得很好,你瞧,我可是豐腴了不少。」
盛絕是拿她當寵物在養,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動腦時候少動手腳的時候更少,不胖那是不可能的。
楚臨江瞧得她眼底隱隱的幸福眸色卻忽然幾分悲慟升起,她是幸福的,即便那樣的生活不是她想要,她卻還是為那個人努力的扮演著她的身份。她過得好,他便也知足了,手握著她的手道︰「你若安好,我便是晴天。」
奚鈺點頭,「我會好好的,因為有你們我最摯愛的朋友在看著,我會過得很好,不會讓你們擔心…哦,對了,千痕當日沿著赤水下游尋了你半月之久,以為你遭遇不幸,你是如何月兌險的?」
終究都不適合說那些太過煽情的話,當即岔開話題問。
楚臨江送了手,原來當日他被浪打翻卻未被卷入江海,而是被沖到了下游的淺談,附近的百姓將他救起,養了數日之後他再過赤水去襄陽時便得知沅殊郡主之事,當時他便猜測是奚鈺。幾經周折才打听到沅殊郡主的名諱‘奚鈺’,如此才確定她的無恙。
他當時本欲去找她,只是那代替他的世子死在途中,他不得不即刻起身趕上回**隊,接受他太子之位。自然,這後話他並未說,只道他被百姓救起後又去了襄陽沒找她便離開了去找回楚國的隊伍。
奚鈺眸中閃現出惋惜,她道︰「那時我定也沒在襄陽,當日九叔在襄陽將我截獲,之後我並未多留,幾日後便去了月亮城,想來你到襄陽的時候恰巧與我錯過。唉…我在月亮城與千痕相遇,他說找你找了半月之久,我們都以為你已遭不幸。對了,蘭君說那日你身中數箭被浪卷走,你的箭傷可還好?」
楚臨江微頓,道︰「我並未中箭,只挨了幾刀…鈺兒,那蘭君我早察覺他不對,本欲叫你多留意卻來不及告訴你。」
奚鈺嘆息,點頭,「我都知道了,蘭君早已在河鎮…我去月亮河就是帶他回帝都入土。」良久她才抬眼對他說,「只有你和千痕了,只有你們了……」
楚臨江心底一痛,伸手將她拉進懷里緊擁,壓了多久的淚終于再次傾瀉而出,她輕聲哽咽,「我不求你們什麼,只願你們都安好,我身上背了太多人命,多少個夜里我被無數冤魂索命,我死千萬次都不為過……」
「別想這麼多,不管你的事,別想了。你是主,他們是奴,奴為主死乃天經地義你沒有錯。就算錯也是下令之人,你別再如此自責。」楚臨江輕聲安慰,知道她壓抑了太久,發泄出來終是好的。
「不,是我的錯……」
她若不信心十足的賭他不會趕盡殺絕,又如何會挑戰他的極限帶著眾人逃離帝都,而以致他惱羞成怒一把火將王府夷為平地,將千余無辜之人活活燒死?終究這是他對她的懲罰,她不怨不說,只希望他能滿意。
她對他那幾分微薄的愛意同千人性命與父母之仇相比算得了什麼?
奚鈺發泄完後便如沒事人一般,同樣可以談笑風生。次日遂國與寮國同時出城,完顏太子騎著高頭大馬與奚鈺並立而出。因著身形相差甚大,奚鈺勒著匹汗血寶馬在完顏太子身邊竟有楚人將她當成完顏太子的跟班,這叫奚鈺氣氛難平。
她好歹騎得也是汗血良駒,批得也是上等狐裘,待的更是明亮晃眼的紫金冠,有哪一分像跟班了?有誰的跟班能有如此好的待遇?
完顏太子憋屈男人數日不料今日離城時扳回了一局,看他那眉飛色舞的張狂樣子心情定不錯。奚鈺氣得不行,故,將馬往完顏太子靠攏朝他招手。完顏太子不料有詐,當即當真附耳過去,奚鈺卻眼疾手快剎那間伸手一耳光給他揮過去,她本是習武之人,那一掌揮得完顏四羽頓時眼冒金星。
「切磋,純屬武藝切磋,看來太子殿下還需得再練練啊……」一揚馬鞭縱貫而去,奚鈺一走身後數騎緊跟而上,完顏太子抬眼看去時只看到塵土飛揚,而遂國之人幾乎被帶起的塵土淹沒。
御史大夫勒馬上前道︰「太子殿下,臣即刻派暗衛……」
「不用,用這等手段對付個女人還是不是男人?」完顏四羽吼回去,勒馬出城。身後御史大夫愣了愣,什麼女人?
她近身時他就聞到股香味,極淡,卻也極特別,他當時微征,這味道甚是熟悉。因著怔神卻被她甩了一巴掌,待想起這香味便是那夜里將他暴打時蓋在他頭上那件衣裳傳來味道時,抬眼而去,她人已走遠。
以後會見的,女人!完顏四羽騎著馬在分道之處佇立,目光當即炯炯有神。
奚鈺等人揚起馬鞭狂奔,那周顯等人也是怕寮國人追來,奚鈺這一巴掌打得好啊,說實話周顯等人個個都想朝那張狂的寮國太子狠狠甩一巴掌,不,一巴掌哪里解氣?最好能有機會也能暴打一頓。
在出出國皇城邊界處奚鈺即刻勒馬而停,從馬上跳下向另一方奔去,「臨江,你怎麼來了?來送我麼?」
臨江含笑點頭,今日的他依然是那身飄飄似仙的白衣,站在那方風帶起衣衫飛揚那不就是仙人麼?奚鈺心情頗高興,一來是適才甩了完顏四羽一巴掌,再來是能在離開出國時還能見他一面。
臨江讓身邊跟的人將早已準備好的酒遞上來,與她一人一杯,道︰「今日離別,不知何時再見,臨江只願鈺兒一身安康無憂,來日,臨江卸了這一身重負,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再去尋你,即便,介時臨江已兩鬢半百,形容枯槁。」
奚鈺鼻尖一雙,眼眶繼而泛紅,面上卻還帶著笑,差點就要出口讓他現在就跟她回去,然,他有他的負擔,她亦有她的事情未完,此情,怕終究也只能到那時才能重聚。奚鈺一仰頭吞下甘甜美酒,道︰
「臨江,你我都要好生活著,等著再聚首之日。」
他不知她此言何意,她身為宮妃,即便老死在宮中也無出頭之日。他卻眸間笑意盈盈,她的話,他從未懷疑過,以前沒有,現在、將來亦不會。
「好,鈺兒,你要等我,待我托了重負,定來尋你,帶你離開。」臨江出言如發誓,篤定道。奚鈺卻忽然調皮道,「可忘了還有千痕啊,哈哈……」
「好,還有千痕!」臨江眉目間盡是溫柔與縱容,應著她的話道。
「于大人,這是公子為大人在途中準備的干糧,這是酒水,請大人笑納。」一邊侍者再將包袱遞給奚鈺,吃食與酒囊分開而裝。奚鈺見有酒當即眸間閃亮,堪比瑪瑙璀璨。
解開蓋子一聞,濃郁香甜,甘暢之意立刻侵入鼻息,奚鈺朗聲而笑,道︰「真香,比霜凝露有過之無不及啊。臨江,還是你對我最好,知道我就這麼點愛好,哈哈…你既如此耿直我便不推遲了,多謝。我走了,你多保重!」
奚鈺抱著包袱往官道走,後方周顯已經跟上來,都勒馬停住,奚鈺將包袱交與侍衛,她自己取了壺酒囊掛身上,翻身上馬,側身與臨江揮手道︰
「我走了,你回去吧,記住,倘若有任何困難,隨時到帝都來找我,樓外樓,你知道的。回去吧……」她不停的揮手,卻不見他移動,奚鈺心下一狠,一揚馬鞭策馬立馬離去。
身後周顯等人覺得有些失禮,畢竟楚皇親自來送如此怕是不妥,正欲行禮,楚臨江道︰「各位大人且先行,我此行僅僅為朋友餞別並無別意。」
周顯抬眼看已經遠去的奚鈺,幾人雙雙抱拳行禮,繼而策馬跟去。
楚臨江登上高處遠望,看著自己心中牽盼的女子就此離去,他只能陣陣心痛︰鈺兒,等我,我定來尋你!
晚間落腳之時,周顯好奇相問,「敢問于大人,是何時與楚皇認識的?楚皇竟親自出城相送,可想而知于大人與楚皇交情匪淺。」
奚鈺一愣,繼而笑道,「臨江麼?他並非楚皇,他緊是楚皇身邊當差之人。」
周顯更詫異了,往奚鈺坐近了些許反問︰「于兄難道你沒見過楚皇?」
「見過數面,」那旒珠擋著臉呢,明顯不給人瞧的,「沒瞧清楚,再者,天子容顏哪里讓人隨便看的?你瞧過?」
周顯點頭,不僅他,想來他們一同的官員都見過。「那送行之人便是楚皇,于兄不知定是玩笑之言吧?當日簽訂盟約之時與我等對面而坐不是楚皇是誰?」
奚鈺有一刻的發愣,臨江是楚皇?突然想起曾經逃出皇城之時在小樹林中,他說他姓楚,楚乃國姓,當時也未多想,此時再一想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忽而一道驚雷炸響,楚國太子竟在她後院與她管了三年雜七雜八的瑣事?她竟然把堂堂一國太子如今一國之君關在了後院整整三年?這是何等震驚之事?
奚鈺扒著酒囊揭開蓋子灌下幾大口酒,怪不得他說他有一身重擔,她原以為他指的只是要听命于楚皇之事,豈料他所說的重擔是楚國整個泱泱大國啊。瞬間覺得醉了,醉得不輕,抓著酒囊起身搖搖擺擺的往房里去,回頭道︰
「天晚了,周兄早些歇息,明日須得趕路。」
周顯眉眼一跳,即刻出言提醒︰「小心哪,樓梯……」
可為時已晚,奚鈺已經給踫著了,‘ ’一聲重物砸向樓梯,酒水灑了一地,只見她似乎不覺疼痛倒最先心疼起揮灑的酒水︰
「可惜了可惜了,我的酒,臨江于我的酒啊……」
她要早知道楚臨江的身份她此次怕是無顏再見他了,楚皇何等尊貴之人,豈能于她做奴僕三年,最後還差點害得他丟了性命?
一夜無眠,到天明之時終于想通。結論是他們之間並非主僕,也並非從屬關系,他們是最赤誠的朋友,所以他記掛她,擔憂她,她亦同樣如此。朋友不在乎身份,性別,年齡,他們是以赤誠之心相交,即便他貴為國主,她亦能與之為友。
這一遭想通後人便也輕松了,一夜未合眼,次日卻精神抖擻。
幾日的趕路終于離開了楚國邊界踩在了大遂的土地,周顯等人顯然有幾分興奮難以自持,這出國雖是新鮮,然,卻怎麼都沒有自己的國土踩著舒適。
周顯更孩子氣的下馬捧了堆在往臉上輕撫,朗聲大笑。奚鈺在馬上好笑的看著,這都是一群熱血男兒啊,若能為她用就好了。
「周大人,下官忽然想起有些要事要從此處轉去襄陽城去辦,若可以,下官可否與大人再此別過?」奚鈺當即恭手認真道。
「哦,有何要事?你我同僚,我周顯敬你是血性之人,若有為難之事只需說一聲,我等定傾囊相助。」周顯本也是性情中人,此去楚國一行又見奚鈺為人直爽,待人親和,心下早已將她視作知己朋友。
奚鈺朗聲笑著言謝,道︰「說來慚愧,下官家鄉乃襄陽,自下官入朝之日起便未還家,如今難得有此良機過家門,只願大人假公濟私一回,只當不知道此事,令下官回家探望…」
周顯等人一听,雖與理不合,然此行楚國她亦是有功之臣,如今又待這襄陽便是她祖籍,完全可以不用將此事上報,就因著她這份坦誠他為她擔下了。當即道︰「既如此你便快些去,此去襄陽不遠,你莫要在家中逗留太多時日便可。」
奚鈺大喜過望,當即抱拳相謝,當即策馬便往襄陽而去。
襄陽王夫婦待她不薄,無論如何她也需趁這個機會回來探望,若錯過此時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她回王府時是以禮部之人投的拜帖,以此不驚動任何旁人。而襄陽王夫婦見她回來激動不已,哪里料得到帝妃能回來?王妃拉著她的手半天不舍得松開︰
「前兩日我便听得喜鵲叫得歡,心里總覺著有喜事臨門,瞧瞧,真來了,我的女兒啊,娘親日夜都念著你,只盼君上能容你歸家一敘。」王妃說著便又帶淚。
奚鈺悲從中來,當即寬慰這王妃,陪著王妃說了一會子話便問起良華可有听話,功課學得如何。
然,一提良華,王妃那剛止的淚便再次話落,奚鈺大驚,莫不是自她走後出了什麼事?
終得王妃哭過那一回才得知,原來良華跟著他那師傅游歷江湖去了,立誓只為有一日能報效朝廷。奚鈺一听,當即喜道︰
「如此,自是極好,良華有此大志,娘親為何傷心?」
王妃抹淚道︰「我心里也是極安慰,卻終究不舍得,華兒還是孩子,便要在外吃苦,為娘的于心不忍啊。」
奚鈺當即明白,又勸說寬慰了好些個才將王妃勸了下來,只道將來入了朝,有她這位姐姐提點著,自然不會受人排擠。王妃一听,便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