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絕重新站立的一日,便是藥仙診出奚鈺有孕的一日,可謂雙喜。
奚鈺有幾分驚嚇,緩緩轉向盛絕,眸中是興奮和喜出望外,有雜糅著懷疑。
一次就有了?曾經她煞費了一番苦心三年都未有任何消息,那一次就……始終有幾分懷疑,藥仙這老頑童是唬她開心呢。怔坐半響,話來夜千痕問道︰
「千痕,你瞧瞧?」
藥仙不樂意了,「怎麼著?區區喜脈老夫都診不出來?」
奚鈺歉意微笑,靜待夜千痕的結果。夜千痕也有幾分詫異,按理而言應該不會……然而脈下應指圓滑、如盤走珠,半晌後抬眼看奚鈺,如實道︰
「是喜脈,恭喜鈺兒。」
奚鈺一瞬有些被驚喜沖昏頭腦,面上喜色顯現。伸手伸手握住奚鈺的手,低聲道,「鈺兒,你辛苦了。」
盛絕情緒也有波動,他從未想過在他有生之年會有子嗣,輕輕將奚鈺擁入懷中。奚鈺輕聲啜泣,竟然喜極而泣。
良華極高興,分外想模下奚鈺還未隆起的小月復。顧不得奚鈺喜極失態,便左右往她身上細瞧︰「並未有半分不同,當真有孩子了麼?」
高賢喜得直跪地拜天,叩謝祖宗保佑,社稷江山後繼有望啊。璇璣同夜千痕高興並非虛假,也總算苦盡甘來。
藥童一邊整理著草藥邊嘀咕︰「用得著這邊激動麼?瞧那一個個的……」
懷胎十月,這日子是疾苦的。山里不比帝宮,雖沒有珍饈,每日飲食營養都足了的。身邊幾位醫者聖手,要保住這孩子自然不在話下,連奚鈺害喜的癥狀都比別人來得輕。
奚鈺衣不解帶的伺候盛絕一年,如今,二人調轉,換做盛絕時刻守著她。
奚鈺臨盆前,北地傳來急報,寮國帶兵南下,駐扎邊關多次發難。張將軍書信多封,問奚鈺該如何辦。奚鈺將書信全交與盛絕,而盛絕因奚鈺臨盆在即,便書信只言,讓張將軍求助朝廷。
他自然明白張將軍多封書信,是急欲請纓出戰。然而寮國與北地自嘉靖王敵退寮軍後兩國一直相安無事,寮國新君登位,自然欲一逞雄風南下進攻涼州。而駐軍邊界數月僅僅發動幾場小動亂,始終未正式宣戰,即表明寮國多少也懼憚。倘若此時張將軍沉不住氣出戰,那便正中人下懷。
而求助朝廷,至少擺明涼州的位置依然是大遂皇土,若單單迎戰,一來北地受限不提,再來先斬後奏也同朝廷反目,康帝登基以來便視北地為肉中刺眼中釘,只怕介時兩國開戰,只為免遭殃及而雙手將涼州北地奉上,以求安穩。
令張將軍向朝廷告急,稍安勿躁,一來想朝廷請示,再來暫時緩下他急欲出戰之心。
奚鈺難產,盛絕在外焦慮萬分,房內慘叫聲急欲刺穿他心髒,凌遲他的緊繃的神經。腳下一轉,進了屋親自接生。隔上門叫他心驚膽顫,不如與她平分痛苦。
良華左右跳腳,女人生孩子當真這般痛苦麼?真的如同殺人一般?抱著梁柱不停轉,瞧得盛絕進去,他也欲往里闖。高賢一把抓住冒失的少年︰「使不得使不得,小主子產子你如何能進去?」
「貴人姐夫都進去了,我也得進去,看不到沅姝我這心都快被她折磨死了,我要進去!」良華連連甩開高賢,非得要進去。等在另一側的璇璣與夜千痕也同樣虎視眈眈,急欲進去。
高賢托住良華求道︰「小祖宗,你不知道避嫌麼?即便你是小主子族弟,也萬莫壞了這規矩,自古哪有男子入產房的?」
「我姐夫……」
「我家主子是小主子夫君,雖是壞了規矩,可也情有可原。而小公子你如何能進去?你進去了叫我家小主子日後如何見人?」高賢這說話間便拖著良華退開丈余外。
良華一臉急色又听得里面痛呼喊叫,心驚肉跳的跳起來企圖望進屋內。璇璣與夜千痕也擔憂得不行,听說女子產子便如同在鬼門關走一圈,大有因產子而丟掉性命的。璇璣擔心得攥緊了手,面色煞白煞白的,大有即刻就將暈倒的趨勢。夜千痕擔心,面色雖無異卻鎖緊了濃眉,穩坐一旁,看似無異,手上卻握緊了劍柄,以掩蓋他心底慌張。
藥仙听不得這慘絕人寰的痛呼聲,起身欲走,生孩子並非多大的事情,哪家娘子不經此一遭?藥仙要走,立馬被夜千痕攔住。不是他多想,要有個萬一,有藥仙在大家也能放心些許。
藥仙煩躁的揉揉飽受欺凌的耳朵,產子可與他關系不大,卻也叫他生生煎熬一回,何苦來哉?
藥童無聊的排著草藥,撓撓耳朵,看著一群緊張得如同自己生孩子一般的男人有些不明白,至于麼?他也擔心,可良華那小子似乎過頭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沅姝相公呢。
盛絕親自接生,听著穩婆的焦急聲音,穩住心神,推拿,按壓,不斷喚著奚鈺名字,鼓勵著。
孩子終于出來了,穩婆從盛絕手上搶過血淋淋的孩子提著孩子一抖,「哇」一聲嬰兒啼哭傳出,聲音洪亮得震人耳膜,想來他也是真真在娘親月復中憋壞了。
房門外眾人皆一震,連夜千痕都瞬間站起身來往里面望去︰生了,生了!
良華抱著柱子歡喜得蹦了兩圈,又跑去拖他師傅,興奮得難以自持,倒真如自己添子一般興奮︰「師傅,生了生了沅姝生了……哈哈,我可是孩子的舅老爺啊,哈哈……」
璇璣雙目發光,一張煞白的臉瞬間激動得緋紅,快步上了屋檐下,急等著里面人出來。
奚鈺奄奄一息,盛絕顧不得看孩子,直抱著奚鈺心疼道︰「鈺兒,你受苦了……」
一言出,萬語哽咽。
奚鈺緩緩抬手模他臉,盛絕雙目赤紅,想來他比她更痛更受煎熬,緊緊擁著她。他依然不善言辭,只能如此將她緊抱。
「九叔,你讓鈺兒歇會兒,好累。」奚鈺輕聲道,整個人如月兌力一般渙散。
盛絕松了些力氣,輕聲道︰「好,你睡吧,我守著你。」
奚鈺本欲想看看孩子,可穩婆已經將包好的孩子抱了出去,她只得作罷,靠著盛絕昏昏睡去。
這時代的止痛散遠不能蓋去產子止痛,奚鈺在床榻間足足躺了半月,才敢下床走動。盛絕是半步不離的護著她,也無所顧忌那些產房晦氣之說,一直守著。孩子只在高賢抱來時看一眼,便又專心陪著奚鈺。
奚鈺喂飽了孩子後想多抱會兒,盛絕道︰「等你出了月,他便是你的。」
小家伙才出來幾日,一日比一日鮮活。
良華守在盛錦軻身邊不肯走,一邊瞧著又邊笑道︰「錦軻怎的長得這般快?出生那日皺巴巴的,丑死了,這不過幾日,身量大了幾倍,生得也越發漂亮了。」
璇璣也不舍得移開,良華那話是夸大了,可小家伙這幾日下來確實漂亮了不少,這孩子將來定如他娘親一般傾世。
高賢自錦軻出生以來,每日面上掛滿了笑,江山有望後繼有人了啊,總算對盛氏皇朝的列祖列宗們有個交代了。先帝子嗣繁茂昌盛,絕帝登基二十年不曾有子嗣,這後繼無人之事多被朝堂議論,如今總算對列祖列宗有交代,對天下百姓有交代了。
北地戰事告急,一年來張將軍多次急報請求奚鈺批準迎戰,寮國一年來雖為正式開戰,卻在邊境處掀起大大小小事端卻不少,擺明欺壓北地挑釁涼州守軍。
奚鈺看著膝下少不更事的孩兒,有些不忍,她本已下定決心與盛絕遠離塵埃,然而北地始終是她的軟肋,無論她身在何方,都不得不牽掛的。
「九叔……」奚鈺輕聲喚道。
盛絕點頭,未出聲卻依然明白她如何想法。她心中所想,他自然明白。
接過錦軻嫻熟抱著,道︰「我們的孩兒注定是帝王將相,將來政績定然超越為父。」
奚鈺聞言便已知他主意已定,當下不再多想。
倘若盛絕還有一絲猶豫,那這幾分猶豫在麟兒降臨時徹底消失。沒有比秀麗江山更好的禮物送于自己的孩兒,江山並非易主,而是拿回屬于他之物。帝位是他的,山川河海是他的,大遂萬千子民亦然是他的,而這些,便都是他予麟兒的禮物。
錦軻周歲時,盛絕一行人出谷。
谷中人人都出來送別,連牛大嬸子都拄著拐出來相送。奚鈺拜別藥仙,拜別藥谷中三年為鄰的樸實人們,鄭重磕下三個響頭一一拜別。
藥仙終不忍,將藥童一並碾出藥谷,揮手離去。
「小童出生不久便被老夫帶回藥谷,從未踏出深谷一步,老夫只願你帶著他見見世面,將來某個職位安穩一生,別的,老夫便也無多求。」
藥仙以玄音告知,奚鈺微愣,藥仙前輩自然神通廣大,然,他也會玄音倒是令她詫異。
當即回應︰「晚輩定當將自己門生一般對待,望輩請放心。」
奚鈺久久等不到藥仙回應,這才與眾人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