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斐是在十月中離開建業去往長安的,那個時候小魚本想啟程去北方找找耗子去,卻被趙直給阻攔了,小魚一想趙直說的也有理,他們剛來到南方還沒好好逛逛呢,等在江南玩一遍以後再去北方,也順帶去探望晴兒她們,現在剛見了晴兒她們沒多久,干嘛那麼著急回去呢?于是在陳斐離開建業後,小魚和趙直又繼續了南下之旅。
這次赴漢楚使乃張昭次子張休,而陳斐則混在了他的出使隊伍中,她總覺得那日在蜀漢官員眾目睽睽之下與諸葛亮那般對話若再以使者身份而去太過于兒戲了,而去她這次去長安也不打算去見諸葛亮,只是……她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去,這件事令她的內心很是糾結,不去,心里惦記著;去了,又不想去見那人。畢竟有過訣別,再相見,會何等尷尬?
以諸葛亮那性子,是不是會直接裝作不認識自己?更何況此時他的家眷已然遷到了長安……
到長安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初,趕上了劉氏政權遷都後第一個大儺節慶,然在這裝神弄鬼的節日里,諸葛亮也忙著在與朝堂的牛鬼蛇神斗智斗勇——在八月末,李嚴上表章替諸葛亮請功,九月初,自己又請戰追擊曹睿,九月中,他又以各種借口沒有供給大軍糧草以至鄧芝諸葛喬坐失戰機,使楚將諸葛恪白白得了便宜擒住了曹睿,並且諸葛恪還看在兩家結盟的份上支援了蜀軍十日的糧草。十月初,李嚴又上表要將洛陽自司州劃分出去,作為並州行在,自十月開始,諸葛亮就在謀劃怎麼廢了他早看不順眼的李嚴,所以陳斐和張休來到長安的時候,長安的政治朝局極其微妙。
陳斐也在茶樓酒肆听說了這件事兒,在許多人看來,李嚴雖然過分了點兒,但畢竟是托孤大臣嘛,這些年也是功勛顯著,諸葛亮不能負了人家;當然,也有人認為正因為他是托孤大臣,才應該做好自己本分內的事情,為了一己私心時時處處的與北伐之師為難,這就是他不應該的了;也有人認為這是諸葛亮故意給李嚴設的套兒……
總之長安說什麼的都有,陳斐听著這些有關他的議論心中極其不是滋味,這些政斗不是她所喜歡的,而且她本能的排斥諸葛亮總是以一個公眾人物身份出現……
雖然蜀漢朝局微妙,然張休身為楚王使者還是接到了蜀漢官僚的熱情款待,陳斐沒有去見任何人,她到了長安之後,在張休下榻的驛館附近尋了個客棧住下,自己一人在長安城漫無目的的溜達,長安城她以前來過,然那是以前魏統治下的長安城,于今日這般改建後的新城迥然不同,長安城的街道極其寬闊平整,清一色的瀝青鋪地,甚至還有一些店鋪用上了玻璃,這玩意其實生產技術已經成熟,只是這個時候能購買的起玻璃的人就那麼點,還有就是古人一般不怎麼習慣將自己家里的東西就這麼透明的給人看,他們的**保護極其強烈,所以一般現在用玻璃的都是一些商鋪,這也是一種新的營銷策略,在建業,陳斐也沒少見這樣的商鋪。
在酒樓茶肆,除了有關李嚴的話題外,他們最感興趣的就是明年將要發行的新幣了,隨著蒸汽船的投入使用,水路聯系頻繁,商貿空前繁榮,舊有的貨幣政策便無法適應新的經濟形勢,自今年年初諸葛亮便下令讓人開始做調查,為新的貨幣發行造輿論,蜀漢支持商業發展是前朝前所未有的,政府出台的每一項有關經濟行業的新政策都是這些走南闖北的商人們所在意的。
「我做了別虞姬楚霸王,全不見守玉關征西將。那里取保親的李左車,送女客的蕭丞相?」
凌煙閣內,一出漢宮秋正在上演,舞台之上的皇帝正深情而唱,一樓大廳內,陳斐穿了男裝,坐在了靠近舞台的位置,听著這曲,回味著這詞。
「呀!俺向著這迥野悲涼。草已添黃,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蒼,人搠起纓槍,馬負著行裝,車運著餱糧,打獵起圍場。他、他、他,傷心辭漢主;我、我、我,攜手上河梁……
「呀!不思量,除是鐵心腸;鐵心腸,也愁淚滴千行。美人圖今夜掛昭陽,我那里供養,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這曲漢宮秋,梅花酒這一令,當的神妙!回旋往復,字字血淚情真意切!」
陳斐正出神的盯著舞台看時,不提防旁邊站了一位穿著寶藍棉袍身材頎長面涂朱粉的男子感慨了一聲,陳斐回過頭,盯著那人看了一眼,又轉過了頭去,被人打斷思緒,她心中微微有些不快,接了句,「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陳斐此言成功的吸引了周邊幾桌的客人,尤其是那原本站立在陳斐身邊的那男子,眼眉一挑,「哦?這位兄台,此乃何意?」
「痴心女子負心漢,這出漢宮秋,無非是在替元帝本性開月兌,毛延壽何罪之有?他後宮三千佳麗,未曾識得昭君美貌,待人走了,沒有本事留住昭君,反而遷怒毛延壽,真真令人不齒!」
得,陳斐這幾句牢騷話,成功的將原本听戲的眾人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一時間那敵意的眼神全部投射到了陳斐身上。
當年王安石的那首明妃曲,直接指責皇帝的薄情寡義,在宋朝時候尚且引起了軒然大波,也因為這明妃曲而受到攻訐,更何況如今是在長安、天子腳下,這天子,又自詡為兩漢正朔。在宋朝那等思想極為開放的年代王安石僅僅表達了一下對皇帝的譴責,就引起許多攻訐,更何況這是在季漢朝?
「這位兄弟,你這話真真大逆不道!」隔著陳斐桌子不遠的一個大漢一拍桌子起身,「元帝待昭君一片真切,遠送和親豈是他所願……」
「得,您也打住!」原本是來散心的,陳斐沒有想到幾句話引起了眾怒,她心情也相當不好,猛拍桌子站起身,尖銳道,「別說什麼和親不和親大局不大局的話,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反而要靠女人和親維系那可憐的結盟關系,這樣的男人,活著也是浪費空氣!還口口聲聲說情真意切,這世間,唯有男子最是薄情寡義,什麼狗屁大局,全……你拉我干什麼!一邊兒去!」
陳斐越說越氣,只是話沒說完,就被旁邊那男子給拉住胳膊強行拉著出來,陳斐沒想到那人看著柔柔弱弱的,可力氣卻大的驚人,怎麼掙也掙不開,情急之下她下口咬了那男人胳膊一口,用力極大,可那男子卻依舊鉗制著她,一邊往外拉她一邊沖著里面早已憤然而起的觀眾賠笑,「我兄弟今兒個吃醉了酒,各位莫怪,莫怪,繼續听、繼續听……」
「誰是你兄弟!」
陳斐被迫拉出凌煙閣,怒火萬丈盯著那男子看,那男子依舊沒有松開陳斐,打了個口哨,一陣馬蹄聲傳來,陳斐都沒看清這那馬自何處而來,這馬極是好看,頭頂一撮白毛很是精神,全身棗紅,那駿馬在那男子跟前停下,不由陳斐分說,一把將陳斐給推馬上,「廢話那麼多,我這是幫你呢!」
陳斐模不著頭腦,還停留在莫名其妙的憤怒里,那男子已然翻身上馬策馬帶著陳斐迅速的離開了凌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