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巫馬夕便出現在郁程獨的小樓中,開始了預定的搜索。
馬二爺的搜刮很專業,幾乎沒什麼東西剩下來。巫馬夕樓上樓下轉了好圈,一個子兒都沒有,只能暗罵晦氣,轉身出樓。
剛一出門便是一愣,只見在前邊站著一位年輕公子,相貌有幾分粗獷,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問道︰「敢問兄台可是這樓主人?」
巫馬夕神色不變,冷冷地道︰「什麼事?」
那位年輕公子似乎肯定了自己的推斷,臉上笑容又自信了幾分,道︰「在下听說這樓閑置已久,請問閣下有沒有出售的打算,價錢不是問題。」
巫馬夕立即開始計算這個買賣做得做不得,很快便得出結論,做得,哪怕虧本也得賣。開口問道︰「你能出什麼價?」
年輕公子道︰「十萬金幣如何?」
這小樓頂多也就是七八萬金幣出頭,看來這個年輕公子很有錢。巫馬夕略為思考,便道︰「成交,明天下午帶著錢到這里來拿房契。」說完便要離開。
年輕公子拱手道︰「兄台走好,那麼,明天見。」
巫馬夕離開之後,直奔老騙子住處,以他對老騙子的了解,這個時間他應該還沒起床。
巫馬夕將二十枚金幣疊在桌上,道︰「西曲城的房契,能不能做出來?」
那些金幣讓老騙子清醒了一些,問道︰「你要那東西干什麼?」
「少廢話,能不能?」
老騙子坐到桌前,提起茶壺給自己倒茶,道︰「不要侮辱我的專業水平,西曲城是由團聯當家,房契比別的地方還要容易偽造,對于我來說,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巫馬夕道︰「很好,再加十枚金幣,你幫我做一張,地址是東城鼠尾巷十八號。」
老騙子看著他有些發愣,道︰「你這兩天怎麼老是這麼大手筆啊?」
巫馬夕看著他不說話,將桌上的金幣拿起一枚,在老騙子眼前略為展示,收入自己懷中。意思很明顯,再廢話還要扣金幣。
老騙子搖了搖頭,也不喝茶了,徑自找出自己的工具箱,開始進行偽造工作。他的動作很麻利,很快一張房契便做了出來。隨後又通過各種手段進行做舊處理,兩個小時後,這張房契看上去便像是有些年頭了。
巫馬夕接過仔細觀察,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將房契收入懷中,轉身便要出門。
「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西曲城不比別的地方,在這里出事,是沒有翻身的余地的。」身後傳來老騙子的聲音,似乎還帶著幾分關切。
巫馬夕腳步略為停頓。他也知道,行騙就如崖畔行走,一次兩次也許能夠僥幸不出事,但若是次數太頻繁了,則必定無法幸免。不過他沒有選擇的余地,走到這一步了,他就只能往下走。他點了點頭,腳步繼續,出了房門。
來到境室的時候,台隱和關尋仙都已經就位了。台隱似乎情緒不是很高的樣子,看到巫馬夕晉升四階,總算是露出了一些笑容,笑道︰「不錯,晉升了四階,現在總算是有點境修的樣子了。」
在上午的學習結束,台隱對兩人說道︰「西曲城的局勢好像不太平穩,你們最近小心些。另外,還要加強意境編織的練習。」
實戰中的時機稍縱即逝,意境編織速度越快,便越容易掌握時機,另外,若是意境編織不夠熟練,實戰時難免忙中出錯。編織練習能夠有效地強化編織速度與熟練度,所以對于實戰來說,編織練習極為重要。
只是台隱以前一直強調的是理論基礎,並沒有特地提過意境編織速度的問題,今天特地強調,看來,西曲城似乎真要不太平了。
編織練習是一項長期而艱苦的練習。巫馬夕由于立體結構學扎實,所以意境編織的速度向來不慢,像趕尸咒之類的早就已經是瞬編了,只是幾個新練的意境還有一定差距,打定主意今後要加強練習,爭取能做到瞬編。
兩人應了下來,關尋仙突然跪在台隱面前,道︰「晚輩決定以後主修雷電意境,懇請台老將弟子收入門牆。」
台隱略一愣,隨即便開懷大笑,道︰「像你這樣的弟子,是個老師都舍不得拒絕。」
關尋仙反應很快,立即道︰「弟子拜見師父。」隨即便向台隱叩頭。
九叩完畢,關尋仙為台隱奉茶,台隱向他勉勵了一番,兩人便算是師徒了。
能拜台隱這樣的尊者為師,確實是一件幸事,可惜的是巫馬夕修的是巫咒,沒辦法湊這個熱鬧。
拜師過後,台隱的心情算是完全好起起來了,對兩人笑道︰「你們兩個啊,是所有老師夢寐以求的學生,可惜元章是巫咒,要不然我是一個都不會放過。元章,等到了查氏,我再給你介紹個好師父,到時一定要訛他點好東西。」
巫馬夕受他情緒影響,壓在心中的一大堆煩心事才算是稍緩了一些。
下午為如意補習立體結構學的時候,如意的情緒有些低落。巫馬夕大約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他如今全身都是麻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按步就班地教課。他如今是債多不愁,蒙著腦袋過。
從台隱家出來之後,巫馬夕去了煙柳閣。居寒松這幾天好像很清閑,也不煉丹,只是成日陪著養露秋。
兩人席地對坐,巫馬夕問道︰「居大哥,為嫂子贖身需要多少錢?」他如今有兩筆大錢的計劃收入,若是都能到帳的話,他就準備拿出一筆來為養露秋贖身,他們兩個人老是住在妓館也不是個事。
居寒松搖了搖頭,道︰「賣身契在馬二手里,他是不可能讓露秋贖身的。」
巫馬夕對此也毫無辦法,只能沉默,坐了片刻,看居寒松好像情緒不高,應該沒有討論意境原理的興趣,便告辭出門。
第二天一大早,巫馬夕一進台隱的院子,寧薇便狠狠地瞪著他看,將巫馬夕看得莫名其妙。巫馬夕仔細回想,似乎未曾得罪過這位姑女乃女乃,隨即便想起來,她這是在為如意出氣呢。
巫馬夕懶得理會,徑自進屋,在進門的一剎那,身後隱隱約約飄來兩個字︰
「下流!」
這下巫馬夕是真想不懂了,自己怎麼就下流了?好像沒有對如意做過什麼下流的事情啊?帶著這些疑問,一直走進境室。
台隱已經在境室之中了,看到巫馬夕,招呼巫馬夕在身前坐下,問道︰「听薇薇說,昨天晚上你去了妓館?」雖然還是詢問的語氣,但臉色不是很好。
巫馬夕恍然大悟,原來寧薇的那個「下流」是這麼回事,雖然還沒想好怎麼跟台隱解釋,但這件事情顯然沒有否認的余地,承認道︰「是。」
「你啊!你啊!連你都做出這種荒唐事來了。」台隱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味道,「拋開如意不談,就單說你自己,這件事情對你又能是什麼好事?我不是說年輕人應該禁欲,但是妓館那種地方,根本就不是你應該去的。」
巫馬夕趁著台隱數落的空檔,迅速思考了一遍,似乎居寒松的事情,還是可以有選擇地告訴台隱,道︰「台老,你誤會了,我去那里並不是去做什麼荒唐事,而是我朋友住在里面。」
「你朋友?你還有妓女朋友?」台隱納悶。
「是男的。」巫馬夕不理會台隱更加納悶的目光,繼續說道,「我那位朋友有個戀人,原是畫眉仙閣的樂妓,後來被惡霸強佔為妾。那個女子也是烈性女子,寧死不從。惡霸腦羞成怒,就將她賣入了煙柳閣,做了竹牌姑娘。我朋友知道這個消息,痛不欲生,每天一早都去煙柳閣翻牌,陪著戀人一整天,不許別人進房。」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台隱問道,聲音中隱隱有絲怒氣。
巫馬夕道︰「已經有四五個月了。」
台隱怒不可遏,拍著桌子站起來,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巫馬夕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件事情會激起台隱這麼大的怒火,心中隱隱有些感動,道︰「那個惡霸是赤尊團團長的親弟弟,勢力極大,我怕會給台老帶來麻煩。」
「他赤尊團算個狗屁麻煩,前邊帶路,我倒要去看看,是什麼人這麼霸道?」台隱已經一整衣裳,準備出門了。
巫馬夕不發一言,默默地在前邊為台隱帶路,向著煙柳閣趕去。他沒想到台隱會這樣強勢地為他撐腰,連得罪赤尊都毫不在乎,這既讓他意外,也讓他感動,有長輩為自己撐腰,在這他的生命中,似乎從來未曾有過。
七歲的時候,他的糖葫蘆被別的孩子搶走,當時巫馬殊就在旁邊不遠。巫馬夕跑去向父親哭訴,得到的卻是一頓教訓。
「你啊,不要去跟人家爭什麼,咱們是趕尸人,你明不明白?他要搶你就讓給他,咱們是爭不過人家的。」
「那串糖葫蘆是老爺爺給我的。」
「那也不行,咱們不能跟他們爭,要出事的。」
「可是糖葫蘆是我的。」
「唉,夕兒啊,咱們是趕尸人,不能爭。」
「可是……」
「可是什麼?你知不知道在這世界上趕尸有多艱難?一串糖葫蘆,沒了就沒了,不能爭,記住了沒有?」
事情的最後,巫馬夕因為倔強,被父親打了一頓,第二天他便做了那本叫做《不赦》的小冊子。他從小就狠,上邊那兩個歪歪扭扭的字,便是他咬破手指用血寫的。
小時候父親沒有為他討回的公道,如今台隱卻毫不猶豫地擔了下來。
巫馬夕壓抑了十幾年的委屈突然泛上心頭,讓他鼻頭酸澀,淚水似乎有些忍不住。
……
居寒松和養露秋對坐房中,中間的地上擺滿了酒菜,兩旁是兩支紅燭。
紅燭就酒,美人如玉,似乎溫柔曼妙,卻自有一股悲傷在其中彌漫。
養露秋道︰「居郎,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居寒松溫柔地笑道︰「記得,那時你隨著伴奏唱《點絳唇》,一首歌就唱錯了三個調。」
養露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居郎,那時你的朋友們都給草兒姐姐賞錢,為什麼你會送給我手鐲呢?」
居寒松道︰「因為你可愛啊。唱錯那三個調的時候,你的目光都正好在我身上劃過,那個時候,我的心就已經屬于你了。」
養露秋撲掉下淚來,連忙用手絹擦去,拿起酒壺為居寒松將酒杯斟滿,道︰「其實那天,我想為你斟杯酒的,可是最終也沒好意思。」
居寒松道︰「一晃三四年了,再次回首,就只剩下咱們兩個人走在這艱難的人世了。」說罷,端起酒杯,一時心緒萬端。
養露秋道︰「居郎,先不要飲,陪我說會話好嗎?」
居寒松點點頭,放下酒杯,道︰「我很後悔,為什麼不早些把那些義具賣掉接你出來。」
「也許這都是命吧。」養露秋微垂下頭,模著肚子,「咱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呢?」
居寒松再也抑制不住,仰起頭來,兩行眼淚順著面頰沖刷而下,落在酒杯之中,激起朵朵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