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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馬夕將刀刃停在了古楓咽喉之上,問道︰「什麼事?」
「台隱尊者的弟子杜萌,有問題。」這個秘密,本來是準備當面跟台隱說的,後來台隱身隕,他又準備當面跟文蒼原說,就是怕這些小輩搶了他的功勞,此刻身死在即,腦中就只有這件事情了。
「什麼問題?」杜重山也插了一句。
「我們帶人圍殺杜萌的時候,眼看即將成功,杜萌突然編織了幾個極為神奇的馭形意境,瞬間便逃出了包圍圈。依我判斷,那似乎是大形殿的傳承。」
「大形殿?」杜重山神情凝重。大形殿是馭形之宗,位于西北的蠻人溝連,在大陸上的聲勢與地位,不在查氏之下,也是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強大勢力。為什麼杜萌會跟大形殿扯上關系呢?
巫馬夕想了片刻,道︰「杜師叔,出城之前,我曾听到台老說,圍攻台老的那些人里邊,就有大形殿的人。」
杜重山點點頭,神色中隱含憤怒,道︰「我也听他說過,有大形殿的人在西曲出現。三十年前,大形殿在西北追殺尊者未果,一直心存不甘,沒想到居然使出了這麼陰損的手段。」
巫馬夕沉默片刻,將頭轉向古楓,聲音冰冷地道︰「還有嗎?」
「還有還有,」古楓連忙接道,「杜萌的行蹤,來自于一個很奇怪的中年人,膚色黝黑,像是積年的老農,眼楮里邊卻好像有神光一樣,有神。某天中午,那人突然找上門來,向我們告知了杜萌的行蹤。」
這又是一條很詭異又很重要的消息。巫馬夕和杜重山對視一眼,隨即轉回頭去,盯著古楓冷冷地道︰「還有嗎?」
古楓停頓了片刻,道︰「我還記得那天的情形,天很白,雲很藍……」
「不要說廢話。」巫馬夕打斷道。
古楓神情一滯,有價值的消息,他都已經拋干淨了,再接下來,就只有廢話了。
眼睜睜地看著那柄短刀向著自己頸部緩緩劃來,古楓腦中一片空白,體會著刀刃切入皮肉的疼痛與冰涼,他的靈魂似乎飄浮起來,隨著風兒悠悠蕩蕩,不知歸路。
將古楓的尸體略作處理,巫馬夕在林中還布置了幾個意境陷阱,也懶得處理了。
兩人在路上隨手射殺了幾只野物,撿了些柴枝回到營地,將古楓的事情略為陳述。人死如燈滅,眾人聊了幾句,倒也並沒有過份地辱罵。只有居寒松听到大形殿三個字,如入了魔怔,一直喃喃地念著這三個字。
當晚眾人便在此處宿營。巫馬夕半夜醒來,心緒難寧,步出帳篷,坐在篝火旁。
此時已是深夜,連鳥雀野獸的聲音也漸漸沉寂了,只有幾許蟲鳴,還有不時從北方傳來的意獸吼叫。
夜空很清澈,點綴著繁盛的星辰,閃爍之間,似乎在訴說著遠古的秘密。
這個星空,是否亙古以來便是眼前這樣子的呢?
坐了片刻,如意從帳篷中出來,坐在巫馬夕身邊,將頭埋入巫馬夕懷中,輕輕抽咽起來。巫馬夕輕擁著她,柔柔地撫模著她的頭發。許久之後,如意漸漸緩了過來,靠著巫馬夕的肩膀坐著。
晚風中帶著一絲微涼,讓人的思緒也變得澄沏,一股淡淡的悲傷是思緒的主色調。仿如海水清沏,大海看上去卻是一片墨藍。
幾只流螢飛來,帶著幽光,在夜空中劃著柔和而輕緩的弧線。
巫馬夕的目光隨著流螢而游動。
創制夏夜螢語的那位前輩,他眼中的夏夜是什麼樣子的呢?流螢輕語,訴說的是怎樣的情緒?是否有人陪他一起听著這螢語,看著這星辰?在看著這些的時候,他心中想的,是過去還是未來?
意枝自然而然地編織成了夏夜螢語,巫馬夕的情緒漸漸沉入。
虛空中的螢語是溫柔的,水聲是跳躍靈動的,風聲中帶著溫馨而令人沉醉的回憶。
那位先賢眼中的夏夜,應當是美麗愉悅的吧,流螢訴說的每一個故事,都帶著一種溫馨而遙遠的味道。
他的靈魂似乎散布在虛空中,隨著意境的情緒敏感地顫動,似乎能夠觸模到那位先賢的喜怒悲愁,卻又隔著遙遠的距離,那是另一個時空,另一個記憶,另一個故事。
再次睜開眼來時,林中已經有了些微的晨曦,枝葉上都染上了一層晨露,兩人並坐的地方也有了幾分潮氣。
篝火已經熄滅,林間有了一些清晨的微涼,如意靠著巫馬夕,已經睡著了。巫馬夕將她抱緊了一些,看著東邊的天際。
林木太盛,不可能看到日出的景象,只見晨光漸漸地變得清晰,當鳥兒開始晨唱的時候,眾人開始醒來,鑽出帳篷開始了新的一天。
眾人吃了些東西,在第一縷陽光穿過樹林,照入營地的時候,眾人開始啟程,沿著雪浮河,向著東邊趕去。
巫馬夕不時地乘飛龍飛上天空探路,並且探查身後的動靜。西曲的方向很安靜,並沒有追兵追出城來,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對眾人的追殺。前邊的路也很平靜,並沒有出現什麼堵截。
此處還是萬壑連峰群的外圍,並沒有多少意獸出沒,但是由于路險難行,又沒有合格的向導,雖是有巫馬夕不時探路,眾人仍然走得極為緩慢艱難。
中午的時候,巫馬夕在空中發現了林中一塊空地有異常,小心翼翼地靠近觀察,發現在一棵被削成光桿的橡樹上,吊著一具尸體。
那具尸體姿勢很怪異,雙腿被人強行扳成雙盤勢,雙手結印,一根鋼條從會陰刺入,從頭頂百會透出,在頭頂三寸彎曲成鉤,掛在這棵橡樹留下的惟一樹枝之上。靠近看時,尸體的相貌很熟悉,正是趙鐵板。尸體神態安詳,而看干枯腐爛的狀況,應該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在這西曲城附近,死人很平常,但是死成這樣的姿勢,就有些詭異了。
不多時,杜重山等人也到了這片空地。據杜重山所說,死者死後被擺成這樣的姿勢,這應當是某個宗教中的儀式。但是細思看過的文獻,並沒有看到過類似的儀式,這個宗教,很可能是一個非常隱秘的宗教,而且看他們殺人並且折騰尸體的行為,這個宗教已經近似于邪教了。
雖然曾經是仇人,但是此刻的巫馬夕對趙鐵板卻沒有任何恨意。趕尸人都是操持葬禮的好手,巫馬夕為趙鐵板舉行了火葬,將骨灰灑入了雪浮河。
眾人繼續向前,第二天上午,巫馬夕突然心中被觸動,他留在後邊的意境陷阱被人觸發了。在這山高林密的野外,意境陷阱怎麼可能會被人觸發呢?莫非是有追兵?
巫馬夕有些不放心,立即乘飛龍升空,返回探查,很快便發現了觸發陷阱者,卻是匯珍閣的那幾個領頭人。觸發陷阱的是一個被繩索捆綁、頸上套著封境環的落魄老者,已經被陷阱削成了兩截。
那群人探查了一遍險情,見並沒有埋伏,便將老者尸體棄在林中,余下三個人小心翼翼地繼續向前。
巫馬夕見不是追兵,放下心來。但是這三人是西曲事件的導火索,巫馬夕對于他們的仇恨,不在對大形殿之下,此刻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斷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他迅速飛回,與杜重山等人會合之後,眾人一商量,都決定要將那些人留在萬壑連峰群中。台隱身隕,眾人倉皇出逃,心中都是憋著一股氣,見到仇人,豈有不殺的道理。
決定下了之後,眾人便開始做截殺的準備。巫馬夕飛上天空,在這一路尋找合適地點,然後預先去那里做好準備。公良尺與如意寧薇還有居養夫婦留在照看台隱尸身,其余人開始殺氣騰騰地趕向戰場。
戰場選在一條曲折的小徑,按照巫馬夕的計算,那三人走到此處時,應該正好是傍晚,滿身疲憊,正是下手的好時機。而且此處地形多變,正是布置陷阱的地方,不容易被發覺。
巫馬夕的意境陷阱是來自于古匕的遺物,子寂流對于陷阱的研究極為深入,在古匕的遺物之中,有幾本專門的陷阱方面的典籍。
巫馬夕平時並不是太看重,此刻屬于臨時抱佛腳,但是好在此處地形復雜,對于陷阱的隱藏有加成效果,選的決戰時間又是光線昏暗的傍晚,有心算無心之下,應當是可以發揮出陷阱的作用。
下午三點的時候,杜重山等人也趕到了戰場,開始隱藏在林間休息,為接下來的戰斗養精蓄銳,而巫馬夕則飛上天空監察那三人的行程,以保證計劃不出現意外。
那幾人的行程與巫馬夕的估計並沒有出入,下午四五點左右,三人已經接近了埋伏地點。
巫馬夕將飛龍停在高空,遠遠地觀察著對方的動靜,在這樣子的高空,那群人應當是不容易發現巫馬夕的監視的,尤其巫馬夕選擇的是正對著太陽的方向,那些人抬頭觀察,也只能看到太陽刺目,而巫馬夕的飛龍,便隱藏在這刺目的陽光之中。
那三人鑽進了密林,消失在巫馬夕的視野之內。
巫馬夕並不心急,耐心等待,那座密林眾人曾經走過,面積並不大,一路出來就正好是眾人選定的戰場,也是那些人的埋骨之所。
但是等到預定時刻,那些人卻並沒有從林中鑽出來,又等了許久,仍然不見人。
密林之中不是宿營的好地點,若說那三人留在密林中過夜,那是絕無可能,但是一直等到天色將黑,那些人仍然不見蹤影,仿佛被那片密林給吞噬了。
黑暗重新籠罩了這一片天地,四周一片影影重重,而那片密林,也變成了一片深沉不見底的黑暗。
由于擔心如意等人,眾人無心久待,開始商量對策。巫馬夕有隨風入夜意境,決定進入林中,探查其中情形。若是有可能,眾人便進入林中強殺那三人,若是條件不允許,就明天再找機會。
此刻黑暗深沉,巫馬夕驅使一只寒鶚飛在前邊,寒鶚頭頂上嵌著一個照明符,發出微弱的綠光。巫馬夕隱在後邊夜色中,遠遠地跟著,向著密林之中模去。
密林之中,似乎到處都有鬼怪惡魔隱藏,枝葉橫斜擾人,似乎是惡鬼瘦骨嶙峋的手指在輕觸皮膚,冥鵑的叫聲不絕地傳入耳中,為這一片恐怖添了幾分淒厲。
走了沒多久,寒鶚頭頂的燈光便照出了異常,樹枝上吊著一個人影,盤坐結印,以趙鐵板一樣的姿勢掛在樹枝上,在綠光之下,仿如地獄之中的厲鬼。略看服飾,似乎正是那三人之中的胖子。
在胖子的尸體旁邊不遠,隱隱有些服飾反光,似乎還有另外的尸體掛著。巫馬夕驅使寒鶚飛近,剛一動彈,寒鶚便被打碎,照明符也立即熄滅。在照明熄滅的一瞬間,巫馬夕發現,下邊叢林中似乎還有人影在游動。
巫馬夕立即編織隨風入夜意境,身形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這林中似乎隱藏了一伙邪異的獵人,匯珍閣三人應該已經遭了毒手。
這些人以人為祭,殘忍詭異,任是巫馬夕心硬如鐵,也忍不住冒出一股寒意。
他小心翼翼地向外退出。
子寂中人一向都自詡是黑暗中的王者,但是巫馬夕學習子寂時間並不長,由于傳承的缺失,很多精髓根本得不到傳授,而且林中形勢復雜,稍有不慎,便會被人發覺,跟趙鐵板等人一樣慘死。
密林之中冥鵑啼聲相和,似乎有應有答。巫馬夕听了半晌,突然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這些人黑暗之中傳訊的方式了。
一路小心翼翼,好在並沒有出現什麼意外,一路退出了密林,順利與杜重山等人會合。將林中情形與眾人略為述說,大家都對林中的殺手頗為忌憚,又擔心如意一隊人,不敢停留,立即啟程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