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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小時的修煉時間結束,巫馬夕從神定中醒了過了,緩緩地睜開眼楮。一抹很少見的柔軟與悲傷在眼中一閃而逝。他在黑暗中枯坐了片刻,重新閉上眼楮,回思著修煉意境中的一些變化。
在剛才的修煉之中,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原本夏夜螢語中的情境,是一個寧靜而輕松的夏夜。而在剛才的修煉之中,夏夜螢語似乎出現了變異,整個意境不再那麼輕松,而是變得有些悲傷。
每一個靈力光點的運行,都帶著一種無法擺月兌的沉重。蟲鳴水流亦如此,好像是深秋將盡的院落,寒意來襲,草木衰敗,一只隱藏在角落中的蛐蛐,在唱著自己被繁華拋棄的悲慘生命。
這種悲傷一如巫馬夕現在的心境。
距如意離去已有將近半個月,巫馬夕的腦子也漸漸從嗜血和空白中恢復了一些,能夠開始思考,可是每次看著這眼前的無邊黑暗,思念與悲痛噬咬著心靈,令他疼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巫馬夕是一個倔強的人,對于傷痛,他總是習慣用冷笑去抗拒,可是這一次,悲痛是那麼純粹與徹底,他整個心靈都沉浸在其中,根本無法抗拒。
修煉對于他來說,原本就跟吃飯睡覺一般,十幾年都未曾間斷。可是由于心中悲痛,修煉已經斷了近十天,直到今天才打起精神,重新恢復了修煉。
可是夏夜螢語中卻出現了變化,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變化。
他確信這種變化是因為自己的心境,但是心境的變化是如何導致意境的這種變化的呢?
他仔細回思自己的編織結構,跟以前沒有任何異常,意境的變化絕對跟結構沒有任何關系。那麼,是因為什麼呢?
莫非變化的產生,是由于靈力波動的變化?
他沒有固化探測意境,監听不到自己的靈力波動,不知道自己的靈力波動的波形及頻率。自然也無法證明自己的猜測。
這種情感的注入,想必就是杜重山所說的境引了。但是這種境引的引入,似乎對于夏夜螢語效果是負面的。
在巫馬夕的感覺之中,悲傷的夏夜螢語,效率比起平時的夏夜螢語要弱一些,雖然不明顯,但是巫馬夕長年累月修煉風盤,對于修煉效率極為敏感,很清晰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
這種異變憑巫馬夕現有的意境原理知識,根本無法得到解決,只能藏在心中,暫且擱置不理,好在這種變化對于意境的影響並不大。
他睜開眼來,看了看四周,仍然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是冷淵潭下邊的一個洞穴,洞穴內路線四通八達,凌亂如麻。而且,這個洞穴似乎是無底的,他在這洞穴之中已經前進了近十天,卻根本沒有探出這個洞穴的深淺。
巫馬夕是緊跟著蒙盈紫進入此洞的,進洞之時由于黑暗,他很快便失去了蒙盈紫的蹤跡,只能在洞穴中模索著前進,中間經歷了無數條叉道,原本對于找到那個蒙盈紫已經不抱信心的,但是就在今天早上,他踩到了一個意境陷阱。
那是一個威力很小的意境陷阱,叫做哨望陷阱。這個陷阱目的不是為了傷人,而是為了探听動靜。踩上之後,那麼就算是隔著數十里,依然能夠被陷阱布置者探知。
這應該是那個蒙盈紫慣用的探測手段,在洞穴口,巫馬夕就曾經踩到過一個,而在此處再次踩到,這證明蒙盈紫曾經走過這條路。
哨探陷阱在為主人探查敵人的同時,也暴露著主人的蹤跡。
為了探知洞穴內部的情況,巫馬夕也布置了一些意境陷阱,不過他不會哨探,而是用的子寂常用的一個陷阱,叫做血訊。
這個陷阱除了具備哨探類似的報警功能之外,還有著極為強大的殺傷力,當然工藝和材料也比哨探要復雜得多。好在巫馬夕如今材料充足,一路下來,埋了足足五個。
這五個血訊已經有一個被觸發,位置處于洞口。從觸發位置及時間來看,應該不是蒙盈紫所為,也就是說,這洞穴中,除了自己和那個蒙盈紫之外,應該還有外人,或者是動物。
純青火苗的紫色微光,照亮了這一方狹小的天地。
這是洞穴之中的一處轉折,洞穴在此處分成兩枝,分別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是向左還是向右,這是洞穴中經常遇到的選擇題。
在進入洞穴之後的將近十天中,巫馬夕遇到過數十次這樣的選擇,兜兜轉轉之下,任憑趕尸人方向感如何了得,在沒有太陽和星辰指路的黑暗地穴之中,也早已經找不著北了。
借著純青火苗的幽光,巫馬夕小心翼翼地從三條岔路之中,將布置好的陷阱拆卸下來,材料回收入象戒,快步進入右邊岔路,用一柄利錐在洞壁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個標記,熄掉純青火苗,模索著向前走去。
子寂一向自詡為黑暗之中的王者,經過嚴格訓練的子寂境修,能夠在最黑暗的環境之下自由行走。
巫馬夕雖然得了子寂的不少傳承,卻並沒有學到這一門本事,這一路模索著前進,走得極為艱辛,好在差不多都習慣了,倒也沒怎麼磕踫,只是隔斷距離便要編織純青火苗來照明,實在是極為不便。
紫光照在岩鱗參差的洞壁上,像是地獄中的冥火。
前邊又是一個分岔,足足五條岔路。像這種一次五條岔道極為少見。看上去就像是夜魔的宮前五徑。
傳說中,冥界夜魔的宮殿前,有五條歧道,曰死、傷、病、殘、癱,要在其中走過九個輪回,方能進入夜魔的宮殿。
前邊這五條岔道一字排開,洞口岩石扭曲而妖異,洞的深處是無邊的黑暗,仿佛後邊通向的,便是那以陰森詭異而著稱的冥界。
巫馬夕絲毫不為洞口的妖異而止步,選擇了中間的岔道,做好記號之後徑直向里走去。
這條岔道看上去像是岩石的一條裂縫,寬度極窄,但是高度極高。走了沒多久之後,這條岔道的寬度越來越寬,而高度卻是越來越低。有一些尖利的岩石從洞頂垂下來,像是巨獸參差的利齒。
走了不多時,有水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淅瀝瀝似乎是一道小型瀑布。
巫馬夕加快了步伐,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突然來到了一個開闊的空間。
這是一個方圓足有數十米的天然大廳,洞頂離地而約有六米,整個洞頂嵌著一些奇怪的礦石,發現青色的幽光,將整個空間照得一片朦朧。
一道泉水從洞壁上一個小洞中涌出,墜下近四米的高度,擊在岩石上,流入下邊的水潭中。這泉水應該是冷淵潭的源流之一,冰寒刺骨,一層薄霧在潭面形成,在青色幽光之下,裊裊如夢幻一般。
在這十來天的地底旅行之中,巫馬夕不時會遇到類似的泉流,但是像這樣奇趣瑰麗的,還是首次遇到。
有水而闊,這是一個不錯的休息地點。惟一的不足便是,此處寒意逼人,就跟寒冬一般。
對這一處臨時的營地作完布置之後,巫馬夕取出幾個水壺,開始儲存飲水。這個洞穴似乎完全沒有盡頭一般,也不知道未來的路途之中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他沒有凝水意境,不得不盡量瑣碎地做好準備。
寒潭里邊有幾尾小魚在游弋,巫馬夕費盡心力捕捉上來,總共加起來不足一兩,全部被巫馬夕生吃了下去。他雖然有一些食物儲存,但是也不知道這一程要走多久,不敢胡亂消耗,是以在路上看到的任何食物都不放過。
在這終日黑暗的地穴之中,連時光也是時靈時不靈,十幾天過下來,巫馬夕完全不知道黑夜白天,也根本沒有了按時就餐的概念,哪里方便便在哪里吃,什麼時候餓了便什麼時候吃。
飯後,巫馬夕就著礦石的青色微光,開始繪制這個地洞的地圖。
整副地圖繪制在一張巨大的蠻牛皮紙上,但是大部分區域都只是一片空白,線條全部集中在下邊,曲曲折折地蔓延,跟六視圖上邊的意枝軌跡相似。
這些線條是巫馬夕最近幾天走過的路程,憑著印象畫出來的。有著解析夏夜螢語的經驗、旅行家的方向感,以及扎實的立體結構學基礎,巫馬夕自信這張地圖應該還算準確。
這條線路蜿蜒曲折,一端便是巫馬夕現在所在的地點,另一端卻是一個問號,那並不是這個地穴的出口,只是巫馬夕開始記錄的地點,是在入洞的第七天。由于大意,最初幾天的路程並沒有在這張地圖上記錄下來,這直接導致巫馬夕現在歸路無門。
巫馬夕將畫好的地圖略為檢查了一遍,仔細收好,取出一本意境學原理著作開始進行意境理論的學習。
這本書是古匕的收藏,叫做《意境說解》,作者是白象境院的天象宗師明采薇,而書的內容是對一千多年前的意境學經典著作《意境說》進行注解和深入分析。《意境說》的作者,就是著名的理論宗師管沖。
就意境理論來說,管沖可謂是登峰造極,現今意境界的基礎理論,有許多都是由他開始奠基。但是這位理論宗師更出名的,卻是他的打嘴仗功夫。
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蘭池之會上,與會的流派足有六十多個,而這六十多個流派的修煉方法,都被管沖挨個給痛批了一頓。整個蘭池之會的會場上,就剩他一張嘴炮在轟鳴。
搏命宗師燕惜牙怒道︰「別說那些沒用的,行不行打一架就知道了。」
管沖一揮手道︰「打架,我肯定不如你。但是我跟你說,剛則易折,你們虯槍流的修煉方法肯定有問題。不信就等著瞧,不出五百年,你們虯槍流肯定會被淘汰。」
燕惜牙活不了五百年那麼久,沒辦法跟他等著瞧,自然也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來反駁他,被這句話足足郁悶了一輩子。
可是管沖的預言很不幸就言中了,虯槍流在五百年後還真有滅絕了,不過不是由于修煉不對被淘汰,而是遇到了強勢無比的簡霜城,當時強盛無比的虯槍流瞬間便被打殘,很快便在大陸上失去了傳承。
這個故事被記載在《意境說解》的序言上,明采薇笑說管沖是烏鴉嘴,但是隨著閱讀的深入,巫馬夕對于這位一千六百多年前的烏鴉嘴宗師卻是崇拜有加。
一千六百年前的意境理論,確實不如現今的理論那麼精確細致,但是管沖在書中所陳述的意境理論,卻是高瞻遠矚,洞玄識微,理論脈絡清晰而準確,對于意境的理解之深刻,確實當得起理論宗師的稱號。
《意境說解》里邊又加入了許多明采薇自己的理解,算得上是一本極為出色的意境理論著作。台隱曾經重點提到過這本書,只是由于此書流傳較少,巫馬夕並未能夠在台隱境室之中看到。
在古匕的象戒之中看到這本書之後,巫馬夕一直忙于各種重要事務,進了地穴之後,才有時間來研究,這幾天來,雖然只是看完前邊幾章,卻也是受益頗多,對于意境原理的認識,也是越來越清晰,功底越來越扎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