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夕陽穿過月牙形的窗戶照入北靖閣內,落在谷魈瞳威嚴的臉上,讓這張臉上的線條更加剛毅清晰。他修長的雙手像刀鋒一般鋒利,手中捏著的淡黃紙箋在夕陽下化作淺橙的顏色。
在紙箋的上方寫著一個醒目的黑色標題︰論神仙居的倒掉。[www]
谷魈瞳臉色平靜,如古井般的目光落在標題下邊那行小字上︰作者,樓外樓。
說起來這樓外樓也算是名門之後,他是樓與矣的十七代孫,樓家的嫡系傳人。
自四百年前的樓與矣起,樓家的男人們便大多身兼兩職,主職旅行家,副職評論家。樓外樓與他的那些祖先們剛好相反,他的主職是評論家,副職是旅行家,而且此人是有名的惡評師,出道數十年,就從來沒寫過讓當事人高興的文章。
五十年前,樓外樓寫了他的第一篇有影響力的文章——《道德模範文太一》,文中對查氏的開院之祖冷嘲熱諷,說文太一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和親標兵,是小白臉的楷模、吃軟飯的導師、白眼狼的榜樣。
文家作為境修界舉足輕重的大勢力,又豈能任人如此侮辱?
文章發表不到三個月,樓外樓便被文蒼原逮個正著,一張當時還算英俊的臉被扇成了豬頭,吊在青河城的東門,赤身**任人觀賞了半個月。
當時還是小老虎的那修跳出來打抱不平,說文蒼原這種行為,就是屎殼郎滾屎球,滾得越圓越惡心。文蒼原回罵,那修再回罵,兩人隔著曲青你來我往,口水仗一打就是幾十年。
有意思的是,二十多年後,早已成為大評論家的樓外樓突然咬上了那修,半年之中連續寫了三篇文章惡心這位昔日的恩人,第一篇是明褒實貶,第二篇滿篇都是貶損,第三篇則直接開口大罵,說那修是獅群里邊的公獅子,最大的本事就是交*配,巴不得所有母獅子都是他的交*配對象才好。
那家不是文家,樓外樓也不是當年的樓外樓,所以縱使那修暴跳如雷,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樓外樓在東南沿海上躥下跳,根本找不到有效的手段來出這口惡氣。
半年之後,樓外樓對那修的攻擊達到了最**,在那修的婚禮上,樓外樓托人送來一頂翡翠帽子。那修本就是火爆性子,怒火壓抑半年已經差不多內傷了,一見那頂綠油油的帽子,頓時便火山爆發了,一嗓子下去,二死三殘十六傷。
這就是所謂的丙城婚禮了,西北境修界一直對此事諱莫如深,不過谷魈瞳作為西北地區的霸主,對于此事還是知之甚詳的。
經過數十年如一日的筆舌戰爭,樓外樓在得罪一大批人的同時,也獲得了「自由斗士」的光榮稱號,擁有了一大批的擁躉,成為了評論界首屈一指的風雲人物。
在這篇《論神仙居的倒掉》中,樓外樓借著前幾天發生在芒荒城的神仙居事件指桑罵槐,將大形殿在西北的霸權比作外表精美內里腐朽的神仙居,並詛咒這種霸權很快便會在時代的大潮中轟然倒塌,大形殿這頭邪惡怪獸也會被人踐踏成泥濘。
這篇文章用詞辛辣,角度刁鑽,可以稱得上是評論界難得的佳作了,更難得的是神仙居事件發生不過短短幾天,遠在萬里之遙的樓外樓便能夠炮制出這麼一篇高質量的文章來,可見這位「自由斗士」的職業素養之高了。
由于心底對于那修存有敵意,谷魈瞳原先對于這位「自自斗士」還是頗為待見的,只是沒想到這個斗士會斗到自己頭上來。
他將手中的紙箋扔在桌了,面無表情地道︰「跳梁小丑。」
他在桌案前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一塊木牌,細細摩挲著上邊剛勁古樸的雕紋。
馬東苗在門外求見,得到谷魈瞳的允許之後進入房內,來到書案前行禮。
谷魈瞳眼簾微抬,聲音平靜地問道︰「弄清楚了?」
「差不多弄清楚了。」馬東苗取出一張紙呈給谷魈瞳,紙上繪著一個圖形,正是那塊木牌的模樣,「這塊東西叫做紋華,是那家獨有的漂流引訊。」
「難怪那如海對這塊東西緊追不舍了。」谷魈瞳微微點了點頭,「這塊紋華是怎麼落到岑肆和羅小江手里的?」
馬東苗道︰「岑肆和羅小江送函回來的時候,在南仁谷見到有人擺攤,岑肆覺得這塊木牌波動詭異,紋絡也有些蹊蹺,就買了下來。」
「波動詭異?真是用心良苦啊。」谷魈瞳嘴角泛起一絲微笑,看到馬東苗有些疑惑,便開口解釋道︰「這塊紋華上邊的波動,就連我也只能隱約感覺到一點點,以岑肆他們的修為,怎麼可能察覺得到這種波動?」
「殿主是說,有人故意加強了這塊紋華上邊的波動,目的是為了引肖羅兩人上鉤?」馬東苗說到此處,表情立即肅殺起來,「這是想要挑起那家和大形殿的矛盾。」
谷魈瞳取了張淡藍紙箋攤在桌上,取出玉桿斜紋筆,隨手在紙上畫了起來,同時雲淡風輕地道︰「幸好他們低估了岑肆,也沒想到芒荒城會有高手出手攪局,否則這件事情倒真是有幾分棘手了。」
馬東苗道︰「屬下不是很明白,就算那家和大形殿真杠上了,以現在那家的實力,應該是無法對咱們造成困擾才對。」
谷魈瞳隨手將紋華扔給馬東苗,並不說話。
馬東苗滿臉疑惑地接過紋華,在光照意境下仔細觀察,臉色有些疑惑,卻似乎無法明了。
谷魈瞳問道︰「看出些什麼來了?」
馬東苗斟酌著道︰「這上邊的紋絡有點奇怪的感覺,說不出來的味道。」
谷魈瞳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這些紋絡的雕刻渾然天成,每一筆都有造化之妙,可以說是奪天地之造化,不是超級高手絕對無法刻得出來。」
「超級高手?那修?」
「不錯,就是那修。除了他沒有人能刻出這種線條和結構。」谷魈瞳將斜紋筆收回,放入雕花筆筒,「看雕紋,這塊紋華應該是最近半年內制成的。」
「沒想到那修居然還活著。」馬東苗臉如寒霜,「虎嘯天崩,是不是要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引訊內容,不過想來是快回來了。」沒有那家的解碼密訣,谷魈瞳也無法確定那修引訊中的內容,不過看雕紋,那修的修為應當是精進了,至少以前堪稱垃圾的控制能力增強了許多。
馬東苗心有余悸,這次若是岑肆沒能夠帶著紋華逃回來,以大形殿的行事風格,十有**是要把那家給平掉,然後等那修回來時,雙方就只能死磕了。
谷魈瞳也有些慶幸,雖然大形殿不懼那修,但若是真死磕起來,傷筋動骨卻是一定的。
歷屆大形殿主都羨慕查氏,因為在西南地面上就很少出現讓人頭痛的高手,即使偶爾出個像游景未那樣的,也都被查氏給招安了。不像西北和中原,各種變態野人層出不窮。光是在谷魈瞳任內,西北就出過境痴孫戲和虎嘯天崩那修兩大不講理的絕頂高手,好在孫戲為了凝絲牽跑去禍害中原了,否則谷魈瞳會更加頭痛。
谷魈瞳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神秘的微笑,道︰「居然能夠攔截那修的漂流引訊,這樣的高手就是在大陸上都不多,看來這些年海外境修發展得不錯。這樣才好,要不然蘭池之會開得也沒什麼意思了。」
「殿主認為這事是海外境修干的?」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蘭池之會還沒個影,這幫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興風作亂,而且還特地挑咱們西北。在某些人眼里,咱們大形殿成軟柿子了,看來大會之前,必須殺一些人立威了。」谷魈瞳站了起來,將桌上畫好的藍色紙箋交給馬東苗,「你將這張六視圖和紋華一起交給那如海,就說我邀請他參加溝連大會。」
馬東苗看看自己手中的圖紙,欲言又止,那如海剛剛與大形殿發生沖突,會那麼容易就來參加溝連大會嗎?
「他會來的。」谷魈瞳的聲音很肯定,「還有,讓七娘給岑肆好好治下傷。能夠看出那塊紋華雕刻的異常,說明這小子對意境的直覺很敏銳,是個可造之材。」
馬東苗一一答應了下來,見谷魈瞳拿起書冊開始閱讀,便行禮退了出去。
北靖閣的門外是一片草地,一個身影出現在草地的另一端,橫闊的身體愣是被斜陽拉出數丈長的影子,連著手中提著的那個倒霉男子一起,將大片草地的陽光都遮擋住了。
馬東苗認出來那人正是東殿殿君杭九首,大步迎了上去,問道︰「杭殿君,您這是……」
他的目光落在杭九首手中的那人身上,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相貌很平庸,但是神情中露出的幾分堅定卻讓他的魅力增色不少。
「哭窮。」杭九首毫不停步地經過,徑直向北靖閣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