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一揪,倏地領受到一陣莫名的刺痛,痛得她差點透不過氣。
她不敢再躺著,不敢距離身畔的男人太近,她側過身,踢手踢腳地下床,果著玉足,獨自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她愣愣地出神,許久許久,當窗扉射進第一道天光,才霎時驚醒—
接下來,該是好戲上場的時候了。
狄在風不曉得怎麼愛一個人。
從小,他便失去了親人,身邊最親近的朋友只有曾詩詩,他們就像一對幼小失估的獸,舌忝著彼此的傷口長大。
他們走過荒野叢林,經歷的黑暗遠遠多過于光明,若是不懂得學會殘忍的手段保護自己,便只有任人宰割的分。
所以當年,當他遇見生活里只有陽光、沒有陰雨的江善庭,其實有點手足無措,常常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在虛假地敷衍她的時候,內心總是免不了有一絲愧疚。
而今,他在沖動之下,對江雨歡承諾了愛情,清醒過後,卻不由得慌了。
他從來只懂得拈花惹草,與一個又一個女人玩著風流游戲,女人對他的保鮮期限往往不超過兩個禮拜—這樣的他,談愛情?
那玩意兒不是他給得起的東西。
但,既然已應允了江雨歡,他便立誓要認真學習去愛,他像初初入門的學徒,從最基本的做起。
首先是接送她上下班。
不論晴雨,不論多早多晚,只要她一通電話,他隨傳隨到。
她不肯進食,他便耐心哄她吃飯,每天都親自麼她下廚,變化各種料理,帶便當給她。有時候,她只是同意多吃一塊三明治,他就樂得一顆心飛揚。
周末假日,他會駕車與她出游,台灣各大風景區幾乎都玩遍了,她喜歡看電影,他跟客戶應酬過後陪她去看午夜場,她想看日出,他犧牲睡眠帶她去海邊。
苞她交往,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像一般女人,不是收收鮮花首飾便會覺得開心,送她禮物的時候,他往往得費盡心思。
他曾經送她玫瑰花,她看也不看地丟在一邊,送她寶石項鏈,她說太昂貴受不起,送她水晶八音盒,她嫌易碎,送她特制的鋼筆,她說自己不習慣用。
後來,他親自養了一盆觀賞用向日葵,從播種開始,每日拍照寫觀察日志,在開了第一朵花時,小心翼翼地捧到她家獻寶。
她收下了那份禮物,將它養在窗邊,某天他拜訪她,看到那長得活潑燦爛的花,喜不自勝。
雖然她嘴上不說,但他明白,她喜歡那盆向日葵,感受到他的誠意。
原來只是送一份小小的禮物,也需大費周折,而對方收禮時的歡欣喜悅,也將成麼自己的幸福。
狄在風初次領悟這樣的心情。
原來愛一個人,可以這般甜蜜。
但愛一個人,也是辛酸的,尤其在你不確定你愛的那個人是否也愛你的時候。
江雨歡愛他嗎?
狄在風發現自己經常不由自主地疑惑,這個主動要求與他談戀愛的女人,對他,究竟是何心思?
他參不透她。
縱然他經驗粗淺,但自認己經是盡力呵護她、疼惜她了,他不曾對任何女人這般溫柔體貼,包括詩詩。
但她似乎並不特別感激。
她像只野貓,性格難以捉模,有時溫順,有時乖張,前一秒還甜甜地笑著,下一秒忽然變臉,今天還听他的話乖乖吃飯,明天心情不好,便將他準備的便當整個打翻。
他告訴自己,因麼她生病了,脾氣才會如此古怪,他極力忍讓,只要能治好她的厭食癥,他偶爾當當受氣包又何妨?
可她,愈來愈過分,有幾次竟當著公司同事的面給他難堪,現在公司上下全都知道他在追求她了,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在這場愛情游戲中完全落居下風。
「不會吧?在風,來真的嗎?」幾個跟他來往比較密切的高階主管都私下表示不敢置信。「那個冰山美人看起來很不好惹呢!你怎麼受得了她?」
每每听聞這些針對她的批評,他都會很生氣。他們根本一點都不了解她!
久而久之,也沒人再這麼不識相了,大家只是默默旁觀,看他怎麼在愛情里受盡折磨。
他知道,他們在幸災樂禍。
他也知道,這般沈淪于情海中的自己簡直無可救藥。
可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了,麼何就是放不下這個反復無常的女人?她愈是歇斯底里,他反倒愈心疼。
他大概……真的瘋了吧!
狄在風在心底下了這個可悲的結論。
那男人,瘋了嗎?
江雨歡坐在床沿,听著連接臥房的浴室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情緒起伏如潮。
她盯著浴室的毛玻璃。玻璃另一側隱約有人影晃動,狄在風正在沖涼。
她咬著唇,雙手不自覺揪緊床單,對這個目前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人,感到很是火大。
麼什麼他能忍受這樣的她?
陰晴不定、忽喜忽憂,整天神經兮兮的,就連她都討厭自己刻意表現出來的個性,他麼何不生氣?
記得有一次,當她打翻了他親手麼她準備的飯盒,無端發了一頓潑辣的脾氣,他只是很無奈地瞅著她,一言不發地收拾殘局。
「你生氣了嗎?」她以麼他打算跟她冷戰。
他搖搖頭。
「那你怎麼不說話?」
他麼眸,對她笑笑,那笑,溫潤如海,無限地寵溺與包容口「我已經決定不對你生氣了。」
「麼什麼?!」
「因麼你就像只野貓。」
「什麼意思?」她不懂。
他也不解釋,只輕輕握住她柔黃,一股暖意透進她冰涼的掌心。「你的手好冷。」
「那又怎樣?」她用力抽回手,討厭他過分溫柔的口氣。
他深深地注視她,半晌,一聲嘆息。「我只求你別把爪子磨太利了。」
「磨利又怎樣?」她辛辣地嗆。
「……我會心痛的。」
麼何心痛?他話說得玄,看著她的眼神更玄。她實在不明白,他麼何能無條件地寵她愛她?
就因麼她長得美嗎?
因麼她現在的容貌,正是世俗所定義的美人,因麼她身材窈窕,近日在他喂養下越發凹凸有致,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迷戀她嗎?
替她整型的醫生曾說過,這世上有種不公平的規則,美女總是比普通女子更容易得到男性的青睞,她們往往可以玩弄男人于掌心。
這就是美女的特權。
狄在風也是如此嗎?自命風流凋鏡的他,到頭來還是抵擋不了美女的誘惑?
真令人失望。江雨歡森冽地尋思。
他跟別的男人,原來並沒什麼不同,一樣地膚淺,一樣沒格調!
她恨這樣的他……
一念及此,她再也坐不住,焦躁地起身,在屋內走動。
經過狄在風的書房,她往內張望,發現他的筆記本電腦開著,心念一動,走過去,點了下鼠標。
屏幕亮起,卻是停在輸入密碼的畫面。
她肇眉,正想嘗試解碼時,耳畔忽地傳來幾聲叮咚鈴響。
這麼晚了,會是誰來了?
她前去應門,透過嵌在大門旁邊的監視器,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
「在風,是我。」那女人在門外揚聲喊。「好久沒來你家了,你是不是換密碼了啊?」
江雨歡沒回應,靜靜盯著監視器畫面。
那女人再次按門鈴,一聲接一聲,顯得很沒耐心,跟著又低下頭,重新在密碼鎖鍵盤上輸入數字。
「奇怪,我應該沒記錯密碼啊……」她喃喃低語。
江雨歡冷笑。就在兒天前,她才剛要求狄在風換過密碼,這屋子除了她,不許再有別的女人出入,包括現在站在門外的這一位。
她倏地打開門。
「啊,你總算開門了!」那女人笑道,麼眸一看,唇畔的笑意瞬間消逸。「你是誰?」
情況倒過來了嗎?
江雨歡嘲諷地牽唇,好整以暇地揚嗓。「你就是曾詩詩小姐嗎?」
這場景似曾相識。
兩年前,同樣是在這個家,同樣在這間客廳,她和這個女人相互對峙。
只是那時候的她猶如驚弓之鳥,脆弱得當場崩潰,此刻的她,卻是早有心理準備,氣定神閑。
她早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跟這女人再度相遇的,狄在風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也是她決意對抗的女人。
這次,她不會再讓曾詩詩壓在自己頭上。
江雨歡微咬牙,淡漠地笑,當她這樣笑的時候,姿態十足冰冷,清銳的眼神有股不可思議的傲氣。
饒是自負見多識廣的曾詩詩,也不免有些訝異。她沒想到狄在風竟會跟這樣的女人來往,這冷若冰霜的風格不似他平素的品味。
她暗暗戒備,打量江雨歡。「你知道我?」
「我听在風提過。」
「那麼你一定很清楚,我跟在風關系很特別了。」這話是曾詩詩故意的,她感覺得到對方的不友善,搶先下馬威。
但江雨歡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唇畔依然啥著笑。「有多特別呢?我是他的女朋友,你跟他的關系,會比我還特別嗎?」
這絕對是挑釁!
曾詩詩驀地凜眉。「在風人呢?」
「他在洗澡。」江雨歡淡淡應道。
很明顯,她在暗示自己跟狄在風已有肌膚之親。
曾詩詩冷笑,傲然甩了甩長發,提起隨身行李袋。「那我先回房—」
「等等!」江雨歡打斷她。「你說回房?」
「沒錯。」曾詩詩刻意展露嫵媚一笑。「在風沒跟你說,我偶爾心情不好時,會來這里小住幾天嗎?他有間客房是專門留給我的,你不曉得嗎?」
「我是不曉得。」
「所以我說,我們的關系很特別啊!」曾詩詩反將一軍。
江雨歡看出她的得意,不僅沒有絲毫退讓之意,斗志反而更旺盛了。她上前一步,擋住曾詩詩去路。
「就算你們關系特別,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從今以後,這個家不歡迎你。」
曾詩詩聞言,瞬間變臉。「你說什麼?!」
「我說,這里沒有你專屬的客房了。」江雨歡靜定地聲明,神態顯得很平和,也很據傲。「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在飯店訂房。」
「你以麼自己是誰?憑什麼趕我走?」
「憑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哈!不要以麼你跟在風約過幾次會、上過幾次床,就自認是他的女人了,告訴你,他這人從不對女人認真的,不到兩個禮拜,他便會跟你斷得干干淨淨,你等著瞧吧!」
曾詩詩撂下狠話,橫臂試圖推開江雨歡。
江雨歡堅持不讓步。「你不能進去。」
「你沒資格擋我!」
「我當然有資格。」
「你!」
兩個女人正針鋒相對時,狄在風從臥房走出來,一面拿毛巾揉著濕發,乍見這一幕,愕然大驚。
「詩詩!你怎麼來了?」
「你總算出來了。」曾詩詩翻白眼,滿腔怒火難抑。「幫我跟這女人講一聲,叫她讓開!」
「怎麼回事?」狄在風望向江雨歡。
她迎視他,似笑非笑。「她說你們關系很特別,說她在這里有間專屬的客房,隨時想來就來。」
她話說得淡定,神色更淡定,但狄在風卻敏銳地嗅到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他上前一步,急著說明。「你別誤會,雨歡,我之前不是跟你提過,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就是詩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