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石屋都是幾乎使用整塊山石鑿出來的,頂上極厚,而且還有中空的夾層。
但就這樣,那石頭在房頂上跳動的聲音還是極為明顯,而且沒有停歇之勢,嘈嘈切切如若滾雷。
而後他便瞧見窗外無數碗口大的碎石從房檐上墜下,經過劇烈的摩擦踫撞,竟然透著一股火石的味道,而有些石塊磕在稜角上,更是飛起一丈多高,可見這飛石的力量是如何的強橫,若砸在血肉之軀上,恐怕當場就得落個慘死下場。
楊玄心里極為凝重,也不敢貿然出屋看個究竟,卷起行裝塞入背囊之中,整個人一躍而起躲到了石屋牆角之處。
轟的一聲,臨山的那面石牆竟然被硬生生砸出來一個窟窿,一塊半人高的飛石卡在那出豁口上,尖銳的稜角就好像勁弓射出來的長箭,有種撕裂一切的狠勁。可這世上絕對找不出比這更大一號的弓箭了,楊玄的心幾乎是一下子沉到底谷。
這種恐怖的力量簡直有些駭人听聞,楊玄自問是辦不到的。
沒等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三尺厚的石牆轟然碎裂。
夾層中的爐灰四散飛起,將周遭一切都隱藏在了未知之中。
趁此機會,楊玄縱身一躍,如同輕巧的燕雀從尚未坍塌的門窗中跳了出去,借著濃煙的遮擋竄進了三丈之外的礦洞之中。
山谷之中逐漸趨于寂靜,楊玄背靠陰冷潮濕的岩壁,曲折的廊道給他提供了一個極好的遮蔽角度,讓他頗為心安。從頭到尾他一直都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甚至連投石之人長什麼模樣的沒有看清楚,毫無疑問這將是自己有史以來面臨最危險的敵人。
他提著長刀凝神戒備著,呼吸被他放緩到了極致,連著心跳也被他壓抑了許多,礦洞之中靜的讓人毛骨悚然。
滴答的落水聲,在這幽深的黑暗洞穴中透著沁人心脾的冷意。
楊玄小心翼翼的扭過頭看了看,只見洞口那一窪積水中映著外面投射進來的微光,破碎的漣漪中似乎藏著一個讓人窒息的身影,在這陰暗的環境里顯得並不清晰。然後傳來一陣腳步挪動的聲音,洞口的陽光似乎被簾子遮住,水中只剩下一片毛呼呼的黑影。
那腳步聲不緊不慢,卻給人一種攝人心魄的錯覺,每走一步都有石子碎裂的聲音。
楊玄自知躲藏已經顯得有些幼稚,從那轉角出走了出來,神色凝重。
洞口走來那怪物已經完全超出了楊玄以往的認知,長著人一樣的面孔,只是極為丑陋,嘴巴往前突著,一口銅錢大小的板牙露在嘴唇外面,看著極度恐怖,周身上下長著濃密的鬃毛,身高過丈,僅僅是一條胳膊便抵得上楊玄腰身粗細,上面還纏著一條鵝蛋粗鐵的鐵鏈,不難想象這麼一條分量沉重的鐵鞭在這手中揮舞起來,將是怎麼一副摧枯拉朽的場面。
兩人相持而立,並沒有什麼大動作,楊玄自然是有所顧忌,而那怪物眼里卻始終是冷冷淡淡的,一副很隨意的樣子。
這種目光看似平和,其實隱藏著無限危險性,楊玄極為清醒的認識到了這一點,他靜靜的審視著三丈之外那被極度妖魔化的魁梧身軀,握刀的手有些濕滑,他非常頭疼這種眼神,他知道這隨意完全是因為對方擁有絕對強悍實力可以對自己隨時撲殺。
但他並不完全認同這一點,從這怪物身上透出的那股強烈的血氣來看,並沒有達到化氣境,只是不知道修煉的哪門子妖法,同樣是易髓境界的修為,可力量卻超出自己數倍。所謂一力降十會,哪怕楊玄還有些希望,可也渺茫的可憐。
打不過就談唄,楊玄如此想到。
「這位壯士,在下不過一個進山采藥的郎中,何苦為難呢?」楊玄腆著臉,擠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我在府主坐下排行第七,你殺的那個麻子,排行第九。」大漢言辭簡潔,卻解釋的極為清楚。
楊玄听到這話,嘴角弧度一下凝固了,柔軟的身體一瞬間緊繃,好像一張被拉成滿月的弓,往地上猛地一跺腳,碎石、積水四散而起,仿佛一朵張牙舞爪的花。那一刀劃破距離的約束,仿佛一道匹練朝著那怪物的胸膛上斬了過去。
那怪物淡然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輕蔑,抬起胳膊格擋在胸前。
錚!刀鋒刮在鐵鏈之上,發出一陣讓人耳心刺痛的尖銳聲。
刀鋒上已有缺口,可對方卻紋絲不動,而且反手朝著楊玄肩膀上抓了過去。
堅韌的鋼刀卡在鐵鏈之中,來不及抽出,竟然讓那股力量硬生生的擰彎了過去。
楊玄駭然失色,看著遮住自己視線的恐怖大手,想也未想,借著刀身傳來的彈力飛速向後掠去。
這一下就退出去了三四丈遠,那手抓在空處,發出指節交錯的爆裂聲。
這怪物的手段當然遠遠不止于此,手中鐵鏈帶起幾抹難以分辨的黑光,朝著楊玄身上卷去,風聲四起,猶如嚎哭。
楊玄剛穩住身形,便覺得驚雷在耳邊炸響,那鐵鏈的末梢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掃過去,將他身側的岩壁打的碎石橫飛,他臉上霎時多了幾點血痕。楊玄心中怒意暴起,眼楮里殺意猶如實質,就好像燃燒火焰,似乎要吞噬人心。
這一股怒火從他神魂之中燃起,將那三頭鬣狗所化的‘聲聞’都化作了飛灰,剛才這怪物險些要了他性命,他自然要用些狠辣的手段進行報復,一股股破碎的怨念、凶性游離在幽深的洞穴之中,構築成了一個極為真實的幻境。
那夜的殺戮的慘景在這怪物周遭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的上演著,渲染的極為逼真,好像一場夢魘。
那怪物受此刺激,蟄伏在體內的凶性陡然爆發,手中鐵鎖橫飛,將這洞穴砸得碎石亂濺,暗無天日。
這個幻境能控制對方多久,楊玄毫無把握,自然不敢冒著性命危險去拼死一搏,瞅準一絲空隙,整個人像個滑溜的泥鰍貼著岩壁竄出了礦洞。于此同時,礦洞之中亂聲漸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鐵鏈在地上拖動的摩擦。
僅僅數息時間,這幻境便破了,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楊玄將氣血催動到極致,使出渾身解數像山下逃去,陡峭的山崖在他腳下就好似平穩的台階,根本無法阻撓他的速度。
而那神力驚人的怪物與之相比,靈活程度上就相差了許多,以至于被拉開了一段距離。
但這怪物身材魁梧,一步出去便抵楊玄兩三步遠,待到地勢平坦之後總會追上來,楊玄心里對局勢的把握極為到位。
一路躥下山去,大河橫亙在前,後有凶神追命,楊玄似被逼入了絕境。
離他幾丈開外的地方,正是那座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吊橋,另外一頭隱入水煙之中,潛伏著未知的恐懼。
橋的那一頭已經不屬于黑鴉嶺的範疇,記憶里的黑泥沼澤就像一根懸在他脖子上的絞索,讓他一直不敢輕易越過雷池。隨著對神魂的理解愈發深刻,他越能感受到那一方泥沼所散發的恐怖氣息,就好像冥神的召喚,成了他心里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但是如今似乎並沒有充裕的時間供他瞻前顧後,山崖上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沖鋒喚起的鼓點,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楊玄心中一橫,躍上橋頭,再沒有一絲遲疑,整個人快的好像一枝離線的箭,腳不沾地的狂奔起來。
幾乎瞬間就遁入了河心的煙水之中。
下一刻,在這長河兩岸晃晃悠悠飄了數十年的吊橋陡然發出一陣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龐大的身軀跌落滾滾的浪花之中,轉瞬就被洶涌的暗流扯成了碎片,卷入下游之中。河岸對面隱隱可見一個持刀的身影,沉默的看著這一切。
「我殺那麻子不過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你何苦把這筆帳記在我頭上?」楊玄沖著河對岸的怪物說道。
「人類果然是這世上最無恥的種族!」那怪物聲音極大,有幾分嘲笑的味道,也不去跟楊玄玩什麼口舌之辯,一步步涉入水中,朝著河岸泅渡過去,那洶涌的浪潮竟然無法撼動他的身子,他整個人就好像佇在江心的礁石。
「唉!」楊玄搖頭一嘆,轉身就跑,對這怪物死板的心性感到極為無奈。
河岸這頭是一片廣袤的荒原,並不是類似于黑鴉嶺那片起伏極大的崇山峻嶺,在那些崎嶇的山路中行走,只要有幾分蠻勁,總還能飛奔到峰巔。可這片荒原就像像是一片干涸不久的大湖,到處都是軟綿綿的,落腳稍微一用力,就松松的下陷。軟軟的淤泥,溢過鞋面,也不硌腳,也不讓你磕撞,只是款款的抹去你所有的力氣。你越是發瘋,他就越溫柔,溫柔的想讓你身陷其中。
那怪物渡過長河想來也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但這片可恨至極的荒原卻毫不給情面,糾纏著他逃竄的步伐。
無奈,他只能暫熄雷霆之怒,把腳底放松,耐著性子與它廝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