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話兒總是前言不搭後語。但又如何呢,反正听的人也听不見,沒人會笑話自己。
她踮著腳丫走到床邊,身出手指戳了戳楊玄的鼻尖,將他挺拔的鼻頭向上翻了過去,如此一來看著更加可愛了。
她咯咯一笑,背著手踮著步子,從桌上端過來藥碗。
她一手端著藥勺,一手去捏楊玄的臉頰,可惜前些天慣用的方法此時卻沒起到作用,楊玄嘴唇鼓起老高,可仍舊緊緊閉著。
林小緣皺了皺眉,又換了個法子,大拇指扣在下巴上使勁往下摁。
楊玄嘴巴終于是被撬開了,可眼楮也一起睜開了。
林小緣讓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得驚慌失措,一勺藥湯全部灑在了地上,一聲驚呼終未出口,便化作了無聲的歡喜。
楊玄這幾日可是一只清醒著,雖說有些渾渾噩噩,但林小緣所說的話還是記得許多。此時醒來,對他來說也是毫無預料之事,心中驚喜有余,臉皮上竟然有些羞澀,應對起來不是那般自在。爾虞我詐、蠅營狗苟之事他做起來倒是放得下臉皮,可這種與男女間談及感情的事情他還真是毫無經驗,青樓沒去過,小曲沒听過,見得最多的也不過是楊家大院里那些長相只能說過得去的丫鬟們。
一時間屋中氣氛有些壓抑,便是風也小了些,屋里檀香味濃的有些煽情。
楊小緣雖然私底下總透露出一些小女兒的姿態,可歸根結底她還是林家大小姐,是林洪先的妹妹。
僅僅片刻的尷尬,便恢復一如既往的恬靜模樣,只是目光中多了些親近,不像兩人相識之時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醒了?」
「醒了。」
「我昏迷了幾天?」
「九天。」
「還好……」
「還好什麼?」楊小緣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楊玄露出一絲難色,隨即思忖了片刻,解釋道︰「家里清明有祭祖的事情,我得在這之前趕著回去。」
「你是通幽候楊家的那個楊家?」林小緣有些難以置信,但言語尚算平靜。
祭祖,說來只是一件尋常之事,但歸根結底還是那些大戶人家才能注重的事情,首先不提祭祀的銀錢消耗,那些尋常人家,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就是想祭祖又能找到幾座淒涼墳頭呢?所以逢年祭祖的一般都是建得起祠堂的大世家。
而這楊玄這個姓氏在朔方又是如此的獨特,所以楊小緣很容易就推測出了楊玄的來歷。
楊玄點頭了點頭,確認對方眼中沒有太多明顯的怒意,才說道︰「嗯,不過只是旁支里一些不成材的子弟罷了。」
「呵呵。」林小緣笑了笑,不置可否。
兩人之間的氛圍或多或少僵滯了一些,倒跟兩家立場上的仇恨無關,那些東西,怎麼去說也跟兩人扯不上太多關系。
「我進山可不是有另有居心。」楊玄想要解釋。
「我知道。」林小緣說的很自然,听不出一絲別的意思,可這過分的自然卻恰到好處的撩撥到楊玄的心思。
「呃……其實我真的只是去采藥而已,族里會試將近……」他仍試著去解釋。
林小緣不搭理他,守著自己的主動︰「你不是說你打死也不跨過赤崖一步麼?」
「我那是真快被打死了!」不提這茬還好,一說這他就來氣︰「我不是跟著姓丁的那兩家伙在路上殺了兩人麼,結果打了小的招來老的,我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贏,你說我要不使出那過河拆橋還能怎麼辦?可你猜怎麼著?」
林小緣不說話,也不是很感興趣。
楊玄一拍大腿,沒想到又牽扯到腰上的傷勢,痛的一齜牙,惡狠狠的說道︰「沒想到那家伙水性那麼好,那麼寬一條河,不帶喘氣就游過來了。」
林小緣還是不說話。
楊玄說的起勁,聲色戚然︰「最後可苦了我了,被攆的跟喪家之犬似得,小命都差點丟了。」
「看來你受傷還是因為我。」林小緣說道。
楊玄看不透女兒家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對方想听到什麼答案,謙和的應著,好像自己真是勞苦功高一樣。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而有節奏的敲門聲,不緊不慢,給人一種極為知禮的感覺。
但是楊玄那一個「進」字還沒說出口,對方就推門進屋來了,又讓這人的性子有些難以捉模。
但不管知禮還是不知禮,還是外人怎麼去看待,他似乎始終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以一種堅定而又頂端的姿態俯視著世人。
說白了,你甭管我手里拿的是琴棋書畫,還是烙餅大蔥,我骨子里就是一個‘士’,這是你無法否認的。
士——在漢民族近百朝的歷史中也永遠是最受尊重的一個階層,代表這個世上學問的正統,是中原文明的脊梁。
楊玄對這些‘士子’其實並沒有太多好感,當然並不是對讀書人的偏見,他只是想不明白,同樣是一個鼻子兩個孔,憑什麼你就要生來比別人高貴一些,當然扯這些都太遠了,他如今也不可能憑著一絲性情就跟這來人直說我不喜歡你。
「你就是林洪先?」楊玄直呼其名,因為實在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稱呼。公子、少爺的未免多了一些過分討好的味道,而且對方不見得會喜歡。
「是我。」後者也沒有謙遜。
「妹妹見過哥哥。」林小緣起身微微一禮,她覺得在外人面前還是得恪守著大家閨秀的該有的涵養,只是不知道這外人指的是誰。
「好了,你先去吧。」林洪先擺手止住了這不怎麼有誠意的問候,放下手里的食盒,笑道︰「我這飯菜可沒帶你的。」
林小緣背過身看了楊玄一眼,眨了眨眼楮,似乎想傳遞著什麼信息,可惜楊玄沒看懂。
林洪先將那圓桌往床邊挪了挪,讓楊玄也能方便的夠著,而後大咧咧的抽出一張椅子和他面對面坐下,雖說舉手投足毫不矜持甚至帶著幾分痞性,可坐姿卻是十分端正,用近乎刻板的目光盯著楊玄看了半天,隨即露出一個笑容。
你不知道他這笑容是什麼意思,所以只能陪笑。
然後林洪先打開食盒,給桌上擺好飯菜,一葷兩素,一碗白米飯,一壺酒。
「你有傷在身,不能喝酒。」林洪先將那白米飯推到了楊玄跟前,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所以這個是你的。」
楊玄白了林洪先一眼,似乎覺得這位林家大少爺超乎他想象的有趣,也不爭持什麼,自己取了筷子,夾了一筷子肉,刨了一口飯。
林洪先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起來輕輕一點,道︰「這一杯敬你,一路上對舍妹多有照顧。」
楊玄有些受寵若驚,不等他說話,林洪先一杯已然見底,二杯復滿。
「這第二杯,敬你,因為你這條命差點為而我丟了。」
楊玄沒反駁,如果不是林洪先,他跟那些妖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文錢的關系。
「第三杯,我還是敬你,順便給你個忠告。」林洪先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一杯下肚才拖著聲調揭開了謎底。
「我妹子的事情,你想也不要想!」
羞澀、尷尬、憤怒、好笑!
這是活生生的打臉啊,但是楊玄偏偏還不敢表現出一絲惱羞成怒的跡象,因為對面這個笑起來人畜無害的家伙想要拍死他絕對不會比打死一只蒼蠅更加困難,而且歸根結底來講,這一絲朦朧的情愫絕對不會比自己的人身安全更為重要。
因此楊玄很識趣,那一絲躁動的情緒也被他很好的壓制在了笑臉下面。
「林大哥說笑了。」楊玄打了個哈哈。
「你也別怪我以勢壓人,我能壓住你自然說明你配不上我林洪先的妹妹。」林洪先伸筷子去夾肉,這才發現楊玄這廝竟然趁著他三杯酒的時間,將這一盤葷菜吃的不剩多少了。他含著筷子吮了半天,臉上浮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說道︰「當然我林洪先卻也不是那種恩將仇報之人,既然你因我去了半條命,那我也給你個承諾,只要你安心做你的二世祖,我許你一世富貴。」
楊玄撇了撇嘴,也不知道這家伙哪里來的這麼大的口氣,僅僅是因為他林家接班人的身份?但不管他心里怎麼去想,他還不至于直接從言語中表露出來,總得給對方留點臉面,也是給自己留點臉面,他訕訕笑道︰「我可不是什麼二世祖。」
「你承不承認不要緊,但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我是這雍州十二城里最大的二世祖!」
林洪先一口氣喝干了酒,兩筷子刨干淨了肉。
很認真的說道︰「所以我先前說的都不是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