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痛苦,將地上心如死灰的楊默抱了起來。
他抬起頭,看著台上楊玄的雙眼,神色間的狂怒已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冷冽,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目光把對方冷冷的釘死在這,但是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所以在冷冽之中又透出一絲復雜的情緒,好像一把剔骨的小刀,平靜的剝著楊玄身上的皮肉。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內心最深處的東西,到底他有著什麼樣的底牌?會不會出現更多的變數?因為有太多事情出乎他意料了。
他未曾想到自己一個幾乎不曾重視的小角色卻壞了自己的全盤大局,他和楊海良之間的對弈僅僅只是棋局之間的一個小部分,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他一直當作是楊海良無路可走扔出來的一顆臭棋,卻沒想到這顆臭棋卻在棋盤上橫沖直撞,險些壞了他的布局。
所以他不允許他存在,因此才有了那夜的刺殺。
然而卻失敗了,並不是他輕視了對手,相反他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對付一個煉體境的小武者仍舊派出自己手下三位帳房之一。結果一去之後卻如同石沉大海,始終沒有傳回消息。然而對于這件小事,他也並未留意,因為無論由誰去看,這麼滴水不漏的安排顯然也不會出現一絲差錯。結果在祭祖大典上卻看到了不可能出現的人,他這才想起該回來的人還沒有回來?
這是一個荒謬的結果,卻也是一個震驚人心的結果,他連夜派人下山去追查後事。
可惜所有的線索都已經被一只強橫有力的大手掐斷了,而這只手的主人卻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像他表明了身份,這是挑釁也同樣是一種警告,同時也與楊玄那天在河運幫里拋出來的言論完全吻合。他一開始的謹慎是正確的,只是有些晚了。
閻江、費六那幫天殺的雜種竟然將這麼要緊的事情整整瞞了他一天一夜!
這樣一來似乎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了,為什麼不該出現的人出現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誰把楊玄保了下來。
因為他哪怕是用腦袋去想,也不會想的明白,一個煉體境的武夫怎麼會單槍匹馬殺死一個化氣境的武修者。
所以他在會試第二輪之時做了些手腳,安排了楊默與楊玄的遇見,並且通過私底下的慫恿挑起了楊默心里的殺念,然後就會產生一個所有人都不會意外的意外,一切安排都合情合理,因為清明會試歷來不乏傷亡之事。
他本以為可以光明正大的剪除這個肘腋之患,然而事情卻再一次偏離了他的預計,而且還很離譜。
楊玄雖然可以剝離死人魂魄中的記憶,但是卻無法讀透活人的心思,所以不可能通過楊靖的一個眼神就猜出他心中所有的想法,也沒有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恨不得殺之泄憤的幕後黑手其實就站在眼前,這個幾乎與自己從來沒有交往的族叔。
或許從今往後免不得要有沖突了,自己雖然沒殺了楊默,但是這位族叔的護短名聲可是早有耳聞,自己已經觸到了他的逆鱗。
這一點楊玄再清楚不過,他心里有些泛寒,不是因為這種冰冷刺骨的眼神,而是在這樣的場合下毫不遮掩的威脅他,竟然沒有一個像樣的人出來阻止,連楊克一直無動于衷,似乎會試開場之前的那番話僅僅是說出來撐場面的。
他心寒,但不是膽寒。
楊玄凜然不懼抬著頭,雙眼微閉,化去對方眼中那股刺人的鋒芒,四目相對。
他不喜歡被人威脅,而且眼下所有人都置身事外不想插手這件事情,那他幾乎可以很篤定的判斷,楊靖這個護短到不要臉面的族叔是毫無顧忌的,終有一天是要來打殺自己,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再考慮太多復雜的問題了,反正在這里楊靖不敢動手。
那夜的刺殺已經挑起了楊玄心中的邪火,又經會試之前的一場轉變從往昔的陰晦氣息中月兌離出來,後面又有楊黎那番話和他在背後的支持,他已經由以前那個螻蟻般的小人物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轉變,若是以前,他一定會賠禮道歉來化解楊靖心中的的憤怒。但是現在他不需要了,他的人生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何況有著通神境界的神魂修為,楊靖想要殺他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要想殺我,你就來!
但是你若殺不了我,我就一定會殺了你!
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被被這兩道寒冷入骨的目光凍結成冰,那踉蹌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的會試仲裁者心中頗有怒氣,可是卻硬是不敢插身進去。本來場中不少人還對楊玄頗有仇怨,可突然發現這家伙竟然是敢跟化氣境高手死磕的角色,要麼底氣硬的嚇人,要麼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不管出于哪一種情況,都足以讓這些人收攝起心中已經顯得毫無底氣的想法。
楊旭混在人群之中,臉色有些發白,說到底這件事情跟他月兌不了干系。
雖然事情與他預計的並無太大差別,可是直到楊靖出現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一個簍子,兩人目光中挾含著的殺氣令他無比的難受,他心里微微有些害怕,與身旁同伴告罪一聲,一個人悄悄溜出了人群。
楊玄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扭過頭去正好看見楊旭略顯倉惶的背影。
目光由此而錯開,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緩和了下來,在外人看來自然是楊玄在這場心理對決上落了下風。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孽障!」楊靖開口扯開了這冰冷凝結的氣氛,卻依舊如刀劍往來充斥著殺意。
「擂台之上拳腳無眼,族叔這番言辭無異于耳食之言。」楊玄沉聲應對。
「你可當我楊靖是瞎子還是傻子?先前一拳我兒已經呈現敗相,你為何還要補那一掌?不是心狠手辣又是什麼?」楊靖字字誅心。
方才楊玄擔心其間有詐,所以最後補那一掌確實有許多遭人詬病的地方。
「此言差矣,若是我心狠手辣楊默又豈是跌下擂台那麼簡單?先前他那幾腳可是處處懷著殺人之心,若不是我躲避的快,如今我恐怕已經草席蓋身了,那誰又為我來鳴不平?」楊玄聲音逐漸拔高,絲毫不去掩蓋心中的怒意。
兩方摩擦復而升溫,在場所有人心又緊起來了,生怕兩人發起瘋來,恐怕在場許多人都要遭到殃及。
中間營帳之中突然傳出一聲輕咳。
楊克放下手中的茶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再不聞不問,這把火就要燒到他身上來了。
楊靖收回刺人的目光,平靜說道︰「有許多事情你都出乎了我的預料,但是你要相信,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楊玄沒太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但是他听得出楊靖言語中那股濃重的威脅,心中冷如霜雪,對著他的背影嘲諷道︰「果然是下梁不正就得怪上梁的歪,有什麼樣的兒子就有什麼樣的爹。」
楊靖強忍心中怒意不去理會,楊克已經給了他足夠的尺度拉發泄,如果他還這般鬧下去,那就不是跟楊玄過不去,而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撩撥楊克那張老臉,他暫時還不想陷入這種內外交困的處境之中。
場上氣氛終于隨著楊靖的離去而緩和下來,那仲裁者才心有余悸的飄上台去像眾人宣布道︰「十二進六復試,西擂台楊玄對楊默,楊玄獲勝。」末了他又與楊玄點頭示意,說道︰「恭喜恭喜,這般一來,就差待會最後一輪的決賽,你就可以進入三甲了。」
「承族叔照顧了。」楊玄拱手微微一禮,倒是一點不托大。
其實依照楊玄如今的勢頭,進入楊家下一代的領導層已經沒有太多的懸念,相比于這位五十多歲才勉強跨過化氣境,在族內已經沒有任何前景可言的族叔,完全有了同等對話的資本,可是他依舊保持著謙和的姿態,于先前的張揚霸道完全混似兩個人一般。
一時間倒讓那位有些不自在,相互恭維幾句也就罷了。
其實他骨子里還是那個與人為善的小人物,雖然如今一朝鯉魚跳龍門了,可本質上的東西一時間還是很難抹去的。
改不掉就不改了吧,楊玄搖頭自嘲,按住別人的頭顱,未必就顯得自己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