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听了半曲,實在覺得有些無趣嗎,便兀自走到船舷上,思緒又被這熟悉的景致勾引了起來,心中念及佳人聲音,又才想起來今夜可是隨人逛青樓去的,一時不免有些沉甸甸的愧疚,而後又自嘲似的笑了笑,八字都沒一撇呢,你又自作多情個甚。
這一低頭卻正好卻不偏不巧的瞧見了史顏勝那個胖子,正跟那幾個穿著翠裳的丫鬟調笑著,頓時心里就有些吃味了,憑什麼這豬頭就能跟美女扎堆的地方杵著,而自己只能听這大老爺們彈琴。正鬧心時卻忽然听見他話中提到「林家小姐」「結親」之類的字眼,頓時心里一顫,隨即將這荒謬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就憑林洪先那性子,這豬頭敢對林小緣有什麼非分之想,恐怕尸體都沉到這渭水中喂魚了,哪還有心思來逛青樓。
「應該是其他哪家姓林的小姐吧。」楊玄在心里想到,將目光從那處挪開,抬眼一看江心,卻瞧見四周霧色卻是越來越濃。
楊玄抽了抽鼻子,這霧里似乎透著一股奇異的花香,而且神魂之中隱隱也有些觸動,原來這些大霧卻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為布置出來的迷陣。楊玄兼修神魂之後便查閱了許多關于旁門修行的史料記載,天下善行此道便屬道家奇門一脈,當年句曲大洞天為朝廷所滅之後,道統便失傳了。如今這些流傳在世上的陣術大多都已不入流,譬如眼前這個迷陣,也就僅僅能起到障眼的作用。
正當楊玄心中評頭論足起興之時,忽然船身晃蕩了一下,而後他便瞧見江面水流變得錯綜復雜起來,一個接一個的漩渦密布在濃霧之下,船上旁人被遮住視線自然看不清楚,不過楊玄仗著神魂強大卻感受的一清二楚,心下頓時覺得有些驚駭。
顯然這也是迎仙樓里布置出來的陣術,否則這一條木質的舫船,恐怕早讓這些漩渦卷的不知東西南北了。
能讓半江之水按照心意運轉,這種手段簡直有些駭人听聞了,若非親身看見簡直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這般強橫的陣法,楊玄此刻早已經收起心里的輕視,神魂之力彌漫開去,好像一道清風從這船頭朝著四周江面上吹去。
如今船上武道修為最高的便是楊英,他也不怕有人能夠看出他的破綻。
神魂之力散開之後,楊玄好像多了一雙俯視眾生的天眼,方圓十丈之內的一切都縴毫畢現的呈現在他神魂之中,然後他便‘看’到了那些埋在江心之中的石樁,足足上百處之多,各抱地勢遙相呼應,分布的極為復雜。
「想來這便是所謂的陣基,若能將這些石樁的分布位置全部吃透,那這個大陣自己便也能照葫蘆畫瓢布置出來了。」楊玄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奇想,當即用心去記,可數百處石柱分布各有差異,而且還得相互協調對應,又哪里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他費勁心思才記下其中一小塊,涉及不過十幾處陣基,便覺得腦子被塞滿了似得,只怕一分心去想別的事物立馬就會忘掉。
不過他仍沒死心,神魂極力擴張,想要將整個陣圖都納入腦海之中,哪怕先記下一個輪廓也好。
「何方高人在窺視我迎仙樓門庭。」
正當楊玄心念沉浸其中之時,突然神魂像是觸踫到了一股冰冷的力量,隨即腦海之中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清冷如環佩,繼而一股強橫無比的神魂之力像是一股暗流似的席卷了水下的河床,頓時泥沙翻涌,將那些石樁盡數藏匿了起來。
楊玄受此一驚,頓時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將神魂之力一滴不漏的收攝回來,耳中仍舊余音繞繞,驚魂未定。
「竟然也是神魂修士!」楊玄回過神來,心中掀起狂瀾,驚駭之余又泛起一絲莫名的欣喜。
自從神魂之術被儒家歸入旁門左道之後,曾經鼎盛一時的魂修一脈便自此消匿于世間,楊玄修行地藏佛法已有百日,可卻從未踫到過同道中人,心中未免有些孤獨寂寥的感覺,便是使用神通也得藏著掖著,生怕為外人知曉。
他敢罵那虛無縹緲的賊老天,卻還沒有與整個世界為敵的勇氣。
如今忽然感受到這股龐然莫御的力量,頓時給他了極度的震撼,相比對方這種大手筆,這般肆無忌憚的在渭水之中布下大陣,自己在氣勢上的確還差了太多,他對這個女子不由產生了一絲好奇,甚至連心中的驚懼之意都淡了許多,繼續將感知深入水中,想要去觸踫那股意識,可對方似乎陷入了一種寂滅的狀態中,空有一股力量縈繞在大陣之間,卻沒有半點意識存在,好像死物一般。
如此一來,楊玄便模不清對方的底細與態度,只能作罷。
不過半會,周遭濃霧散去,江心現出一座沙洲,卻不似先前所見的那幾處孤島一般荒涼,始波島曲曲折折的邊緣皆由青石堆砌,高出河岸三尺有余,江中水花偶爾濺起,拍在雕欄之上,在這月色之中沁著珠玉般的色澤。島上建築林立,多是木質結構,半隱于桃林之中,以清幽的碎石小徑相連,待到行船靠岸,便有翠裳侍女提著宮燈在岸邊相迎。
楊玄眯著眼楮細細打量這島上的一切,愈發覺得這迎仙樓不簡單,一行人隨著領路的翠裳侍女往島中心走去。
這迎仙樓里里外外不知怎麼總讓楊玄覺得有些古怪,太過清雅,與尋常青樓怎麼也不沾邊。
一路上沒有低頭哈腰的龜公迎著,甚至沒有看到一個個衣著輕紗露著女敕肉的艷媚女子,便是前邊領路的翠裳少女也穿著得體,僅僅露出兩截白生生的小臂,沒有半點脂粉味,偶爾說幾句話也透著清新的感覺。如此一來楊玄心里倒也不怎麼排斥,一直以為青樓場所都是些污心的去處,看來這世俗世外真還是兩個迥異的世界。
眾人一路隨行到了一處極大的三層閣樓里,大廳之中卻不按照尋常酒樓的陳設布置。中堂搭著一處戲台,堂下擺著的太師椅,只是氣度可比朔方城里那幾處戲樓大多了,也並沒听到絲竹亂耳之聲,只有些翠裳侍女在堂中來回送著茶水、點心。
楊玄心下有些納悶,湊到楊英身邊低聲問了一句︰「咱今不是來干那啥的麼?」
「是啊,可沒想到今怎麼就恰好踫到迎仙樓里的拍賣會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可不比尋歡作樂有趣的多?」楊英撫掌而笑,招呼這他倆往四周清靜的地方尋座,卻見楊玄還愣在那不動,又給他解釋道︰「迎仙樓的女子雖說一個個都是絕色,但是你也不用這麼惦念著吧,這里是青樓又不是妓院,就算你猴急也沒用啊,我還沒听說誰第一次來就能成為入幕之賓的。」
「不是……你看……」楊玄給他使了眼色。
楊英順著他目光看去,只見那一女子蓮步微移朝此處而來,身著淺藍長紗裙,長及曳地,腰如約素,三千青絲被盤成一個芙蓉髻,延頸秀項,幾絲發絲繞頸。雙眸似水,看似清澈,卻深邃不可知其心思,走至三人跟前,福身一禮,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請三位公子入樓上就坐。」
或許先前在船上觸動了迎仙樓的大陣,楊玄此刻有些心虛,根本沒注意那位藍衣少女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入二樓就坐意味著什麼,只是大廳里其他那些客人听到這話,看向三人的目光由先前的隨意變得拘謹起來。就連楊英也是驟然露出驚喜疑惑之色,隨即便開始帶入了角色之中,撫掌而笑道︰「柳姐姐,你也看出今日我與往常不同了?」
姓柳女子微微一笑,並未答話,楊英略顯尷尬,旋即與互相介紹道︰「這位是柳如是柳姑娘,這兩位是我表弟楊鶴、楊玄。」
「請隨我來。」柳如是目光微收,轉身領著三人朝那樓梯上走去。
正在此時,那大廳里傳出一陣不太和諧的吵鬧聲,一听聲音便又是那史顏勝,「誒,我說憑什麼他們三能去二樓,我就不能去啊,你們讓開,你們是怕我給不起錢麼?還是說我身份不夠,告訴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我可是史家世子。」
沒等迎仙樓里的人出面給他解釋,先前與他拉扯起交情的幾人便在一旁小聲勸誡道︰「在這可別鬧事啊,上面那二樓只有化氣境的高手才有資格去的。」
「你哪個眼楮看到他們是化氣境的了?」史顏勝不依不饒的說道。
「就算不是,可他們也是楊氏宗族的人啊,咱沒必要招惹他們啊。」
「楊家很了不起啊,在這朔方城一手遮天了?他把林家放到哪里去,他以為他是楊青蚨啊。」史顏勝只覺得那話刺到了心坎,被傷及了顏面,氣得三尸神暴跳,可還真不敢往那二樓上去,在一群人的勸慰下,半推半就的坐回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