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回過神來︰這里果真住著人！我太大意了，只顧著欣賞這里的陳設，竟忘了此處也是險地。我覺得劍並沒有過于緊逼，于是緩緩地回頭。是一個妙齡少女，身著綠裙，看上去，就像那風中的竹。她放下了劍，厲聲道︰「你是什麼人？來此有何貴干？」我見她沒有敵意，便說︰「姑娘，你為何居住在這樣的山洞里？你是哪里人？一直在這里嗎？」。那女子怒道︰「回答我的問題！」說著又把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無奈，只得說︰「我就是至水縣人。因為這里鬧瘟疫，我來尋疫源，找到了這里。」我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想從她的舉止出看出一點破綻——我認定了她是妖，而且這里就是疫源。見她面色為難，我又說︰「看來我是找錯地方了。這里如此清雅，應該不是疫源吧。」
女子苦笑著放下了劍，柔聲說︰「為什麼不早說呢？」她轉過身向四周掃視一眼，看著我說︰「其實這里就是疫源。但我不是妖。」我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只听她又說︰「可我也與妖無異。」我驚呆了，想不明白怎麼回事。
「你看我多大年紀了？」她笑著。我听這問題覺得好笑，便說︰「怎麼說你應該和我差不多大吧。」那女子呵呵一笑，便說︰「想不到吧，我已經一百多歲了。具體多少歲，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她雖然笑著，可是臉上卻有著抹不去的悲傷。我看著她，突然明白了︰也許她真的是人。可是，她活了這麼大年紀，卻仍然如此年輕貌美。難怪她自己會認為與妖無異的。
「拜他所賜，我和他一樣，成了妖。」女子幽幽地說，「現在好了，他終于如願以償，把我變成了他的同類，把我永久地鎖在了這里。」她的話似怨恨，可是听她說來，卻像講述不屬于她的故事一般。說完，她看著洞壁上掛的墨竹，淺笑著，眼神痴痴的。「他是誰？」我小心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那女子恍然回過神來，對我說︰「他？他就是這山洞的主人，是一只千年壁虎！」
「我姓沈，名叫竹韻，本是書香門第，大家千金。可是，在我十九歲那年，我被這只壁虎擄到了山洞中。從此以後，我再也沒能出去。一百多年了吧，我的家人都去世了吧，這世上應該不會有人記得我了。活了這麼久，再出去也只是嚇人，所以他死後，我也沒有逃走。拜他所賜，我失去我本該擁有的一切，卻空活了這一百多年。」
「他死了？」我追問道。「是啊！他死了！」竹韻有些激動，「他死了，他的千年道行，為了替我延續生命而毀了。他活著的時候，我恨不能親手殺了他。可是他死了，我卻孤孤單單一個人，要度過以後無數的日子。他就這樣死了，丟下我一個，守著這個空空洞洞的山洞，守著沒有希望的日子。」
「他抓了我來，告訴我自從五歲那年從一個牆縫里救他出來，他就一直跟著我，我的一切他都知道。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心里第一個喜歡的那個青梅竹馬的人，他都知道。他說他要報達我，要給我長久的、永遠的幸福。可是我恨死他了，他帶我離開了家人，離開了我的心上人，離開了我喜歡的人的世界。我以為，他帶給我的是無盡的痛苦，而不是幸福。
「可是，他從不理會。為了逗我開心，他把這洞裝飾一新，裝飾成我喜歡的淡雅居室的模樣。我喜歡那些，可是，在這里，我卻開心不起來。愛屋及烏，恨一個人，也會恨一切和他有關的東西，包括和他有關的——我自己。他常常帶回一些外面的消息，也常常帶回一些我喜歡的東西，可是，他不讓我出去，一百多年了，從來不讓。
「我告訴他，他是妖，我是人，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無論他對我怎樣的好，我都不會領他的情，不會喜歡一個帶給我痛苦的妖怪。我是人，我會老，會死。為了讓我一直保持著十九歲的樣貌，他源源不斷地給我輸入真氣。所以一百年來，我一點也沒有老，可是，他卻荒疏了修行，又不斷輸出真氣，他便一日日真氣耗盡。終于在一年前，他與此山的一個蛇妖斗法，他殺死了蛇妖，自己卻身受重傷，真氣外泄，性命難保。他把真氣全部輸給了我，于是我有了不死之身。可是他卻死了。
「沒有了他，沒有人再陪我說話，沒有人來逗我開心，沒有人給我講各種奇異的故事。我才發現，沒有了他，我的生活就黯然失色了。我不愛他，一百多年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愛他。我對他只有恨，恨他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奪去了我的幸福，還自以為是給了我幸福。可是，他走了，我卻又會想他。我難以再記起我的親人，我的身邊只有他，孤單的時候可以想念的也只有他。
「臨死前，他對我說我自由了。我也知道，我可以走了，可以離開這個囚禁了我一百多年的地方。可是，我突然不想走了，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外面的一切，在我不在的時候，早已滄海桑田。我回去，將以什麼面目回去？我又可以去做什麼？我還能找到我的家人嗎？我還有必要出去嗎？他贏了，他成功地把我永久地困在了這里。他成功地把我變成了妖，把我變成了他。」
講完了故事，竹韻哭了。她在哭什麼，是自己還是死去的他，我不知道。我不知該如何勸慰她，只是久久地悲傷著，竟忘了疫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