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興的家鄉十分冷清,像我剛回鄉時看到的情景一樣。惡龍發難,水淹田園,生機勃勃的大地便成了澤國。水退了,人沒了,地沒了,房屋沒了,一片荒蕪。我回鄉,還可以看到人,哪怕是正在病中可憐的人。沒有被水淹的地方,很多人為躲避惡龍而背井離鄉,剩下一些老弱婦孺。我回鄉還有族長迎接我。逸興卻並沒有得到歡迎,任何人都沒有歡迎,因為大多數人都已經逃走了,而剩下的人已經認命,害怕這種無謂的掙扎會累及他們。生命在這里已經處于垂死狀態。人們只能過得一日是一日,歡笑,淚水,都已經沒有意義。
「沒有你認識的人嗎?」。我問道。「哪里還能認得出呢?」逸興說,「都不是往日模樣了。在這個村落里,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難道之前沒有人想法除去惡龍嗎?」。我不經意地問。「怎麼沒有?曾經來過一個年輕人,他立誓除去惡龍。我父親就是他的支持者之一。母親是反對的,她覺得既然是天意就該遵循。後來,惡龍未除,許多人喪生惡龍之口。父親就是其中之一。那人自覺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于是跳進了滾滾洪流中。他死了,換來了暫時的平靜。可是,惡龍卻會在長久的日子里更加興風作浪。所以我才決心除掉它,一勞永逸。」逸興說些這里,眉宇中是堅毅。
遇見一個老婦人,她提著籃子帶著一個小孩子從我們身邊走過。「年輕人,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是龍潭,很危險啊!」老婦人見了我們,提醒道。「謝謝您。不過您為什麼從那邊來呢?」我問道。「因為那邊沒什麼人去,所以還可以找到一些爛草根,或許還可以找一些野菜。」老婦人回答道。「您為什麼不逃走呢?這里已經幾乎沒有人了,在別的地方,人們一定有了新家。」我了解背井離鄉的痛苦,可是生命不是更重要嗎?「爹爹娘親不要我了。」小孩子卻插道。「是您的孫兒嗎?」。逸興問老婦人。「不是,撿到的一個孩子。他爹媽丟下他走了。」孩子一身破衣,分不出是男是女。童稚的臉上就已經滿是風霜。我不禁惻然。「你們怎麼還不走啊!再往前走就真的危險了。」老婦人說了一句便匆匆離開了。「大娘,我們會殺死惡龍的。只要殺死惡龍,人們就會回來,就能重建家園了。」逸興在背後叫道。老婦人卻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拉著小孩子。只有那小孩回頭看了一眼。
我跟著逸興走,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汪洋的水澤邊。「逸興,準備好了嗎?我們得先想辦法把惡龍給引出來啊。」我握住他的手說。「紫篁,我們一同拜祭我爹娘,還有那些為治服惡龍而死的人,好嗎?」。逸興轉頭看我,問道。不容拒絕,他一臉的堅持。我微笑著點了點頭︰「他們會保佑我們的。」「沒有墳塋,都被水淹了。我們就對水而祭吧。」逸興看著我,見我點頭,便拉著我在水邊跪下。
「爹,娘,各位鄉親父老,我馮逸興攜妻子歐陽紫篁前來祭拜。我們定要合力打敗惡龍,各位在天之靈若有知請保佑我們。」逸興說完便拜下了。我也跟著他叩頭。水與火,都是自然無上的力量,人力無法戰勝。可是,為了生存,我們只能試著去戰勝。能夠對抗天意的,也只有人而已。
「兒啊!你死得冤啊!」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出現在背後。我們回頭一看,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他抱著香燭,在水邊擺下,點燃。「老伯。您的兒子喪生于洪水之中嗎?」。我走過去,同情地問道。也只有這樣的災難,才會造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吧。喪子之痛對老伯來說是多麼沉重的打擊啊。「你們是什麼人?難道你們也想斬除惡龍不成?」老者厲聲問道。我不敢回答了,不知他的底細,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目的。逸興迎上前去︰「正是。我們一定要除掉這作惡多端的惡龍,讓家園恢復原來的面貌。」「那你們還不如自行跳入主洪流之中呢!」老者惡狠狠地說。
我心里暗想︰他怎麼這樣?這個想法剛冒出,我便恍然明白了。正欲開口,逸興搶先問了︰「您的兒子莫非就是一年前治惡龍的那個大哥?」老者不回答,卻道︰「兒啊!逆天而行,必遭天譴!只是辛苦爹爹一人,苟活于世,痛苦一生啊!」我們不忍心再問。只听那老者大聲叫著︰「你們不要再去送命了!天地萬物,皆有定數,怎可強行改變?」我一听,覺得也有理,不禁想︰難道這一切真的是天命嗎?也許,許多年後,這里真的變成了滄海,而人們遷走,所達之處便成了桑田。強行改變又有什麼意義?哪一寸土地是屬于自己的?屬于自己的唯有生命而已。背井離鄉的人們,若能活下來便在異地重建家園,不是也一樣嗎?為什麼……我正想著,逸興卻道︰「這里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是祖先們一寸一寸地開闢而成。家園要自己建,更要自己守護。即使是天命,也沒有永恆不變的天命!」
我突然覺得逸興的形象越來越高大了——即使是天命,也沒有永恆不變的天命!是啊,萬物恆變,即使是天命,也在改變吧。既然可以改變,那麼,由我們改變又何妨呢?
「狂妄的年輕人啊!」老人搖著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