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盞茶時間,賈環進來了,先是同樣遭到一頓訓斥,他自然辯解說抄好的文章莫名其妙丟失了之類的,這中間當然也頗感納悶,照他以往的經驗,寶玉因為學業不濟,心里發虛,在這上頭從不敢爭辯什麼,這回不但敢于爭辯,而且還扯上了自己,實在是有些看不明白……而後听說要默寫七月全篇,就開始冒汗了,忙道,「老爺,這‘豳風,七月’是下午剛教的啊,這個……孩兒……」
賈政望向賈瑋。賈瑋點頭道,「……正是」
「無妨……」賈政擺擺手道,「你們能默寫多少是多少,總會記得一些吧……都到那邊書案各自寫去。」
「恩。」賈瑋當先走過去。賈環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賈政瞪了一眼,也只得磨磨蹭蹭地過去了。
賈政命丫鬟點了一支夢甜香,以香燼為準各自停筆,不管寫多少都交過來。這夢甜香只有三寸來長,燈草粗細,燃燼的速度還是挺快的,賈環更是暗暗發愁,賈瑋這邊自是巴不得如此,提起筆飛快寫了起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還不到半支香的工夫,全文四百來字已全部默寫完畢,除了中間有意涂改了兩三處,其余地方都是一氣呵成,看了看賈環那邊,正抓耳撓腮,一張紙沒寫幾個字,倒是墨跡一片,涂改得不成樣子,暗自冷笑一聲,走到那邊向賈政交卷。
見他這麼快就默了出來,賈政自是吃驚不小,拿在手中,找出詩經原文對照著看,從頭看到尾,竟無一處錯處,就更顯得吃驚了,不由地好生將賈瑋端詳了一遍,這兒子變化也太大了,簡直像個神童啊,難道當初生下時口中含玉的吉兆到如今終于應了不成……有可能,大有可能!
這樣想著,不覺間喜容滿面。此時香燼,賈環也過來交卷,倆張卷子放在一處,高下立判,一張洋洋灑灑,一張寥寥數行,一張卷面整潔,一張墨跡斑斑,就是趙姨娘也看得出兒子情形不妙,一開始時的得意霎時一掃而光,神情變得惶急起來。
啪地一聲響,賈政將賈環的卷子拍在前面的圓幾上,怒沖沖地道,「哼,果然是平日里沒好生抄寫文章……今日這篇詩經也沒好生抄寫吧?」
「今日有抄寫啊……」賈環哭喪著臉道。
「有抄寫會默成這樣,這里頭看不到一句完整的句子,亂七八糟的,跟寶玉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點……你還敢扯謊?」
「真的有啊,不信,你問二兄……」一面說,一面向賈瑋投以求助的眼神。
賈瑋這邊自然當他是空氣般的存在,哼,以為本少爺是寶玉那樣的老好人啊,笑了笑道,「環弟,你就別在老爺面前撒謊了,老爺最恨人撒謊……沒抄寫就沒抄寫,下回改正就是了,為兄說得對不對?」
「二兄,你……」
「大膽!」賈政一旁听著早已是怒氣勃發,「好哇,環兒,你不但自己撒謊,還要拉著寶玉幫你圓謊……更可氣的是你竟無中生有,捏造寶玉上課不專心的謊言,真是豈有此理……來人,給我綁上,拿竹棍來!」
聞言,賈環嚇得渾身打戰,撲通一聲,跪地哭著求饒。趙姨娘捏著一只手帕,上前陪笑道,「老爺,論理環兒也該打,不過,老爺還是保重身子要緊啊……就莫為他氣壞了身子了……」
這時,王夫人起身道,「是啊,老爺保重身子要緊,教訓環兒的事就不用親自動手了,讓下人代為打幾棍便是。」
賈瑋險些笑出聲來,他自然知道太太與趙姨娘間的那些矛盾,因此也很能體會這句話看似無意,其實是有意為之,總之一句話就封死了趙姨娘的話……打了賈環,其實也等于扇了趙姨娘一記響亮的耳光……女人間的戰爭更殘酷啊。
當然這里頭更多的是出于維護自己,畢竟自己是她兒子,她不可能看著賈環欺到自己頭上來,也因此必須借著老爺的手狠狠懲治他一頓。
……
最終,賈環讓賈政身邊的僕人一五一十地打了十來棍,腫得老高,由趙姨娘攙著,一瘸一拐地離去了。賈瑋看了也不由暗暗咋舌,這賈政的家法可不是一般的狠啊。
聯系到書中所說的寶玉險些讓賈政打死的事,眼下也差不多全然相信了。
「恩,寶玉,不錯啊,大有進益啊……」趙姨娘母子走後,賈政重新拿起賈瑋所默的詩文,連聲贊了幾句,之後,大約是覺得對孩子過于夸獎不是好事,沉吟了一下,指著卷上的三二處涂改處,說道,「不過也不能因此驕傲自滿了,這幾處有涂改說明還有不足之處,更何況學海無涯,汝當戒驕戒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他共有五個孩子,長子賈珠學業有成,年紀輕輕便科考中式,只是不幸早夭,余下四個孩子,一個賈寶玉,一個賈環,還有兩個是姑娘,一個賈元春,一個賈探春,從內心而言,他從來就是喜歡寶玉,只是寶玉實在是太過頑劣,常常讓他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因此平時對寶玉也相對更嚴厲些,甚至讓人覺得有些不近人情……他自然是為了寶玉好,但用盡各種辦法,總不能使其改正,更兼上頭有老太太護著寶玉,近來他也有些心灰意冷,認為此子大約是不可教也……不料,今日寶玉竟給了他一個驚喜,一時之間竟有些百感交集了。
賈瑋連連點頭,表示虛心接受。
王夫人萬般欣喜地起身摟住賈瑋,不住地心肝、寶貝的亂叫,一面又流下淚來。
她雖是正房,並生有兩個兒子,但賈珠不幸早夭,早已讓她備受打擊,而寶玉又是性情頑劣,讓她常常為之操心,且面對趙姨娘,面上無光,如今寶玉居然學業有了進益,她自然是喜不自禁,不單單是為她爭了口氣,而且覺得母以子貴這樣的奢望也似乎有了實現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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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後的兩分鐘傳上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