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顥不敢回頭,連一句再見的話也不敢說。
一旦面對金錢,就會發現,原來他一直都自視過高。
他怕,怕梁惜看到這樣平民化的住宅,讓自己更加自慚形穢,這種低人一等的感覺,從五年前就有。
這麼些年,他力求上進,可是,卻不可能兼顧學業和商業,在學業有成的同時,他只能盡自己的力量,給母親在S市近郊買了個房子,而自己,則在一線城市S市,買上這樣一個蝸居。
這已經耗盡了他這些年積累的財富。
誰都知道,在S市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他才留學回來,就能夠全額付款買上這六十坪的房子,在外人看來,已是了不起的本事,可是,只要是一想到梁惜所住的那幢豪華別墅,他便告訴自己,他所賺的錢不夠,遠遠不夠。
程顥想,這輩子,只要他一天買不起那樣的豪宅,他都不可能從五年前參加梁惜生日會的陰影中走出。
當年,所謂的一個生日party,其實更像是上流社會的一次聚會。
生日會是在梁惜家一樓大廳舉行,而那個大廳寬敞地,可以媲美學校里的小禮堂。
當一身校服的程顥,出現在這座豪宅的大門口,梁惜已在門口等候多時。
讓程顥訝異地是,梁惜居然穿著粉色小禮裙,高貴、優雅。
她笑眯眯地挽著程顥的胳膊,「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程顥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同時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已被洗得快褪色的校服,有種沖動,讓他想要扭頭就走。
可最後,他還是留下了。
或許,是因為梁惜燦爛的笑容讓他無從拒絕,也或許,他骨子里的一股不服氣,想讓他踏入上流階層。
大廳內的賓客,不是西裝革履,便是禮裙飄飄,就連同學校的同學,也只有程顥一個人是穿校服。
而听著他們的言談,好像都是商界、政界名流,一開口就是什麼總經理,什麼董事長,再不然,就是什麼科長、什麼專員。
而年輕一輩的,除了那些總經理、董事長的子女,便是梁惜請來的幾個死黨,最後,便是程顥。
程顥家窮,眾所周知。
他自小沒有父親,母親沒有文化,雖然樣貌出色,可是卻不願以犧牲色相來謀取生活,程顥的自尊心,完全是被其母影響。
為了上這所最知名的中學,程母用盡家里的積蓄,之後,程顥便開始半工半讀。
所以,在場的人看見了一身校服的程顥,無不訝異,有些勢利一些的賓客,甚至悄悄問梁父,「那是誰家的孩子?——穿得可真寒酸啊。」
梁父疼愛女兒,只能為女兒打圓場,「都是惜惜一個學校的同學,今天她是主人,她要請的人,就隨她嘍。」說是這樣說,事實上,梁父可能都沒有正眼看上程顥一眼。
客廳的兩邊,擺滿長桌,上面擺放的都是程顥見所未見的點心,還有香檳。
他這里,多呆一秒都是折磨。
好在,沒過多久,生日會開始,梁惜家的兩個家佣推著三層高的大蛋糕,進了客廳。
梁惜喜歡草莓,所以整個蛋糕都是草莓口味,上邊更是瓖嵌著無數新鮮草莓。
粉色的蛋糕,襯著粉色的梁惜,她夢幻地就像個公主。
而事實上,她也有資格過公主般的生活。
許了願,蛋糕被瓜分,當一盤由梁惜親自遞到程顥的手里時,他拿著那精致的勺子,冰涼的觸感在手里,卻是毫不真實。
勺子和托盤,都像極了歐式的工藝品,全場賓客人手一份,有個四五歲的小朋友不小心打碎了一副,梁父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讓家佣清掃了地面,便給那小朋友新換了一副。
自始至終,梁父眉頭都沒挑一下,毫不心疼。
程顥卻知道,這副東西,夠他和母親兩個月的生活費。
差別!
從梁惜纏上他的那天開始,他只是怕自己被扯為學校的焦點,卻從沒有意識到他和她之間的差別。
今天,徹底領會,深刻銘心。
不知是誰,率先給壽星送起了東西。
但任誰都看得出來,那人是在擺闊氣,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送了什麼,說是地中海那邊空運過來的藍寶石,重量足、透明度高,雕刻精細。
連梁父都有些受寵若驚,「章董,這怎麼好意思呢?」
一人帶頭,剩下都紛紛獻寶,不是名貴首飾,便是精美衣服。
程顥站在了人群的最遠處,默默地看著梁惜如眾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其實,他也帶了禮物,一個很可愛的發夾,地攤買的,五塊錢。
那是因為之前梁惜曾出了點事,而她那被人踩斷的發夾,正好被他撿到,他因此記在心里,才買了這份禮物。
此時,那發夾就窩在他的褲兜里,被藏得很深。
沒人會注意到他,哪怕他現在偷偷地離開,也不會有人發現。
在上流階層,他就是個礙眼而多余的存在。
他悄悄地靠近了大廳入口,卻在轉身的同時,胳膊被人拉住,回頭一瞧,原來是梁惜。
梁惜笑盈盈地彎眸看他,「程顥,你的禮物呢?」
程顥眼里閃過狼狽,他放在褲兜里的手,緊緊地攥著那枚發夾,口齒不清地支吾了聲,「……沒有。」
「沒有?」梁惜失望,她最想要的,就是他的這一份。
「你請我來的時候,可沒說要禮物。」
「……」梁惜承認,自己是沒提,可換做是誰去參加生日會,不都是會帶著禮物的麼?「好吧,那你明天補給我!」
「明天是你的生日?」
「呃……,當然不是,我不可能連續兩天過生日。」
「既然不是,那還要什麼禮物?」程顥的意思,就是賴定不給了。
梁惜垂頭喪氣,只能委曲求全,「那,明年的份,我先預定了。」
明年?
程顥失笑,抑郁了好久的心情,總算是舒服了點,松開了掌中的發夾,他用手擦了下鼻尖,「明年的事,明年再說!」
「你……」
就這樣,他賴掉了一份生日禮物。
而那個發夾,依然躺在他現在的書桌台上,因為,他也需要有樣東西提醒自己,提醒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提醒他,不能再被人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