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桌案上的水晶煙灰缸,渦旋的流體光澤透亮,極是精致,只里面扎滿了煙頭,灰白的煙蒂稀落,在缸身圍成了小圈。
絨緞窗簾的腳底綴著米色流蘇,並沒有闔緊,露出夜空中的下弦月,皎亮之色比室內的光線更明,他手中還燃著一支煙,橘紅的星火在暗色的燈幕下忽明忽暗。
他緊鎖著眉頭,一雙銳利的黑眸,此時微現疲態。
楊柳鎮雖是座小城,戰略位置卻極為重要,泗軍打了月余都未能成。原本以為城中守軍兵力不足,裝備與戰斗力亦是薄弱,半月取下楊柳鎮決非難事。但泗軍先是在北門遇到強阻,傷亡嚴重,隨知守軍將主力都集中在北門,而東西兩門守軍空防,于是才倉促改變策略一面調兵支援,一面從東西兩線進攻,但東西兩門集結了守軍的重武器,泗軍打了數日才將其攻破。
唐少宸今天傍晚時才接到泗軍破城在即的電報,卻一等又等到深夜……。
……。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立時起身,便听見微迫的叩門聲。
「進!」他揚聲喊了句,杜耀平推門而入,行了個軍禮後,將一封加急的電報交到他手中,眼里已是抑不住的興奮,月兌口道,「督軍,楊柳鎮拿下來!」
閱罷電報,唐少宸略顯激動拍了一下桌案,直連聲說了幾個「好」字。
「這下我們沂軍算是打開了費安的大門,離萬平越來越近了。」杜耀平隨他一起,走到牆上掛著的地圖前。
萬里河山,在韃虜窺伺和軍閥混戰中,破碎支離,最苦不堪言,卻是四萬萬的普通百姓。
唐少宸眸色幽沉,指了指圖上的一處,說,「致電周師長,進駐楊柳鎮,伺機攻取北面的瀛懷,對費安城行成環圍之勢。」
「是!」杜耀平立身一應。
「去吧。」唐少宸的目光還留在地圖上,腦海里飛速流轉著新的戰略部署,並未留意杜耀平尚未離去,半晌,听見一聲咳嗽,才微微側首,問道,「杜副官,還有什麼事?」
「督軍,已經凌晨了,您也已經兩晚沒闔眼,是不是先休息。」
「知道了,你下去吧。」唐少宸揮手示意杜耀平退下。
房門即掩,他坐回桌案前,以手撐額,閉眸凝神,松落下來的神經頓時疲憊起來,壁爐里的炭火燒的暖旺, 啪啪的作響,他微微睜開眼,恍似失神的注視著壁爐中的那團火焰……。
夜靜極了,月色卻盈盈照下來,一席皎然光華撩的人心不寧。
他拿起電話听筒,猶豫了半晌,「備車回府。」
*
汽車駛進督軍府,車燈一打,照亮了前方墨綠的冬青。前些天下了場大雪,隱見冬青上還覆著團團雪跡。
「督軍,到了。」
司機先行一步下了車,然後過來將他的車門打開。
寒風凜冽,唐少宸佇在車前,下意識的抬頭望了一眼別墅的樓窗。
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府,一直住在辦公的官邸,偶爾出城路過督軍府,也是過家門而不入。
一片 黑的夜里,二層盡頭亮著的那點暗黃的燈色,格外清晰。
他的眉頭又是一蹙,斂回視線,走上樓階。
……。
季向晚這些日子總是失眠,半夜輾轉反側,非要等到三四點鐘才有睡意。
她許久沒有見到他,只從報紙里知曉,沂軍正攻打北部的楊柳鎮,戰事有些艱難,他想必是十分忙碌的。好幾次,她試探著想從趙子輝口中打探他何時回來,可趙子輝亦是搖首不知,只說督軍一直在官邸忙事。
右手背上的燙傷,已恢復了大半,可留下一片白色瘢痕,還是有些猙獰。
她之後想來,亦是有些後怕的,若不是當時他攔著,她的手不知要燒成什麼樣子,雖也難免可惜,那本絕版的書,就這樣燒掉了,但只要想著,他對她或許終還是有那麼一絲憐憫,便就隱隱覺著安慰,他能攔下她,能給她藥箱,也就值得了。
……。
她終于想通,他恨季家,他恨兄長奪走了素嵐,所以要拿她來抵,他許是永生都不會愛上她……。
眼里的淚,又一滴滴落下來,打濕了手中的書頁,她明明不是這般軟弱不堪的女子,但一想到他的事情,心里便難受之極,不知不覺就淚流滿面。
闔上書本,她下床穿了拖鞋,想著洗把臉去,走到門前,方打開門,卻見唐少宸一身戎裝站在門外,彼此俱是一驚,她瞪大雙眼瞧著,一時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