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是墨沉,若非她身著純白素裙,在彼端花圃里影影綽綽,窗外便是一片昏暗。時而躬身,時而直立,雖看得不甚清晰,但大抵可辨出是在采花拾草的形容,他想象得到,她定是眯起眼角,頰邊有淺淺梨渦,一副極是得趣的表情……
立在一旁稟事的趙子輝見他目光投向窗外,無端失神,等了半響,亦不見他復答,終是克抑不住開口喚道,「督軍,督軍」。
聞聲,唐少宸顯是一悸,半蜷的拳掌抵在鼻尖干咳了兩下,正了正聲色,恢復了如常的冷淡神情,「何事」。
「我們與兩廣合建軍校一事,已達成協議,只是校長人選尚未確定,還請督軍示下。」趙子輝將之前所言又重新復述一遍,創建軍校一直是督軍夙願,因是對此事極為關切,今日竟似心不在焉,著實匪夷。
唐少宸眉一凜,只道,「如何不能決定,我早說過,蔣修杰是不二人選」。
「只是,燁霖兄剛從德國留洋歸來不久,年輕有余,聲望不足。」蔣修杰雖是德國柏林軍事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但到底年輕氣盛,缺乏作戰經驗,其軍事才能到底如何,尚不得知,對國內軍情亦無從掌握,因是選派此人擔任將建的軍校校長一職,泗軍眾將多有不忿。
唐少宸眸色一沉,「我要的就是蔣修杰的年輕」,自他接管泗軍以來,那些個老督軍的舊部明里對他恭順,暗地卻都有自己的安排,各自擁兵為重,不听調遣的情形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新老更替,除掉這些陳舊的臃腫,他早就動了心思,成立軍校,培養新式軍官和嫡系部隊,便是他的打算之一。
「屬下明白了」,作為唐少宸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部將,趙子輝對其打算亦心知肚明。
視線的余光掃著窗外的花圃,方才那抹白色影跡,已是消失,心頭莫名一絲虛空,亦無由生了迫切,便詢道,「還有別的事麼」。
「沒了,屬下告退」,說完,趙子輝行了個軍禮,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卻又旋身,張了張口,又是頓住。
「有話便說,」唐少宸起身正欲闔上台燈,見趙子輝神色猶豫,知其另有他事。
「是,這幾日屬下一直在官邸待命,不知何時回府為督軍效命」。自唐碧婉來府,唐少宸就命他去官邸忙事,但作為唐少宸的貼身副官,不能伺命左右,頗為不妥,且督軍府上下安保,亦由他負責,幾日未歸,心下總是縈著些許掛牽。
唐少宸抬眼看了看趙子輝,「再過幾日罷,到時我會叫你回來」,姑母是不願見到趙子輝的,世人皆嘆姑母獨享督軍夫人的殊榮,卻不知姑母不過是趙子輝母親的一個影子而已,老督軍病逝時,再三托付給他的,不是姑母和恬安,卻是兄嫂之子趙子輝。
趙子輝無聲頷首,眉宇微蹙,出了書房,從二樓里梯悄然繞行出府,卻不妨在側廳見著季向晚和唐碧婉正坐在長椅上習練插花。
無所遁形,他只得上前施禮,「四太太,少夫人」。
唐碧婉置若未聞,顧自拾起一株蘭草,插到淨瓶中。季向晚似是剛從外面采花回來,懷中還抱著一捧奼紫嫣紅的花束,一身白紗長裙垂至腳踝,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婉笑意,襯得人比花嬌。思及方才督軍注視著窗外花圃白色影跡時的失神,頓時了悟,心生喟嘆,這樣的女子,讓人如何拒絕得了。
季向晚見是他,唇角半彎,這才想起,已是幾日未見到他,便問道,「趙副官,怎麼這幾天沒曾見你回府」。
「督軍命我留守官邸,忙些其他公事」,他抬眸觸到她眼底的悠悠波光,莫名耳根一熱,迅疾低首,只道,「我先退下了」。
季向晚沖他點了點頭,又將神思斂到手中花束上,他起步而去,卻听一直沉默的唐碧婉冷冷一句,「記住你的身份,別有些不該有的痴心妄想」。
他身形一怔,沒有答話,指掌半握拳掌,續步離開。
季向晚一時莫名,不解地望向唐碧婉,那精眸中的冷冽一晃而逝,再回眸時又是一片溫和無瀾,柔聲道,「來,向晚,我教你如何插花」。
她低眉不語,讀不懂唐碧婉無端凜然的因由,須臾,遲疑地隨著把花枝插在了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