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壽眨了眨眼楮,明白了,很顯然,這是陰差陽錯之下形成誤會。
他惡作劇的整了梁蕭一把,主要是因為馮大嬸的拜托,另外就是他的惡趣味發作,誰想到這麼一搞,倒把梁蕭給整得憂愁發憤了。畢竟是十六歲就考取了秀才的人,他的底子還是不錯的,沒了退路,又被這麼一激,結果就爆發了。
至于那個蘇子陽,跟小道士更是一文錢關系都沒有。這人本來就是個書呆子,讀書讀的連老娘都忘記了,所謂︰書山有路勤為徑,讀書讀到這種程度,中個舉人又有啥稀奇的?
他並不打算解釋,其實也沒法解釋。
眼珠轉了轉,劉同壽輕咳一聲,抬起雙手,微微下壓,示意眾人安靜,他要說話了。
這種場面他經歷的多了,應對起來也是游刃有余。說起來,這些士子跟東山鎮民也沒啥區別,求的事雖不一樣,但心情卻是一般無二的。
要實現他們的願望,劉同壽肯定是沒辦法了,應付鎮民可以組織共濟社,現在呢?難道要開個補習班?那不是跟國子監搶生意麼?不過,既然有人送上門了,不好好利用一下,又怎麼對得起這美妙的誤會呢?
一群四體不勤的讀書人,體力並不是很好,推攘喧鬧了一陣子,大部分人也都沒了力氣,順勢也都停了下來,眼巴巴的看著劉同壽,屏息聆听這位神通廣大的小仙師的鈞旨。
「首先,貧道要說明一下,梁、蘇二位中舉,乃是他二人的福緣,與悍妻、花柳沒有半點關系。而且,那花柳之說,也不過是貧道怒其不爭,略加薄懲,以做警示罷了,與中舉與否,全無干礙。」
「听到沒有?听到沒有!我才沒得花柳呢,這都是小仙師對我的愛護,怕我糟蹋了福緣,以雷霆之怒,行大善之事,這才是仙家高人的大慈悲。」梁蕭這段時間憋悶壞了,哪怕是中舉都沒法盡數宣泄出來,此時听到劉同壽幫他澄清,立時便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跟劉同壽搭檔過,所以這時配合的倒也天衣無縫。眾人一听這話,都是信了,于是齊齊將同情中帶點鄙夷的目光投向了自稱家有悍妻,以及得了花柳那二位。
那兩人的臉一下垮了下去,那王新亮還好,家中有河東獅,頂多是個笑柄,沒多大影響,自稱有花柳那位藍星洋就麻煩了。身有隱疾,去青樓被拒,遭人嗤笑是小,被學正認定為行為不端,革除功名才是大問題。
剛剛他也是被現場氣氛所感染,腦袋一熱,這才喊了出來,冷靜下來已經有點後怕了,再听了劉同壽這麼一說,他只覺五雷轟頂一般,這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有隱疾也不要緊,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上自有杏林高手懸壺濟世,容貧道向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李師兄家學淵源,行醫以德,妙手回春,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呃,總之,只要有他在,區區花柳,不在話下,這位藍先生,你的病沒關系的。」
劉同壽側身一讓,把李時珍給隆重推薦了出來。後者沒想到被打了個突然襲擊,嚇得臉都白了,他是第一次出遠門,更沒有正式懸壺,甚至連老爹的醫術都沒學全呢,哪里經歷過這種大場面啊?
「多謝小仙師指點,李先生,在下的病,就拜托你了。」那藍星洋借竿就爬上來了。其實花柳什麼的,根本就是他情急杜撰的,但喊出來的話卻是覆水難收了,就像梁蕭當日在怡紅院似的,他就算找人檢驗,也得有人願意搭理他才行啊。
好在劉同壽給他留了個機會,既然是小仙師的師兄,又被這麼隆重推薦出來,醫術之高明還能差得了?沒錯,對方年紀不大,可問題是小仙師的年紀更小啊。可今天一過,整個紹興府還能有幾個人不知道小仙師之名?
「藍秀才真是有福啊,踫上了小仙師,不然他這病可怎麼辦啊?你說這年紀輕輕的,家中還有如花美眷,怎麼就不學好呢?」
「這位小神醫的年紀看起來還真是……不過既然是小仙師的師兄,應該不會有差了,我說老張,咱們回頭要不要也去……」
「這主意好,就這麼著。」
劉同壽肚里偷笑,李時珍就是要當神醫的人,既然踫上了,當然不能看著他被老爹逼著去考科舉。不過,先前他答應的雖然痛快,可並沒有想到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眼下也是靈機一動,想到了這個生米煮成熟飯的法子。
就跟後世的廣告一樣,有名人推薦,很容易就能得到眾人的認可。道士和醫生本來就是相性很接近的兩個職業,他推薦李時珍,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至于那藍星洋的花柳到底是真是假,咳咳,反正又沒人會較真,對方也不傻,這不借坡下驢了嗎?
「小仙師,這福緣到底從何而來,我等凡夫俗子都是懵懂,能不能請您指點個方向,也好讓我等有個努力的方向啊。」讀書人當中,從來都不匱乏聰明人,听話听音,得了藍星洋的提示,那家有悍妻的王新亮敏銳的發現了,劉同壽話里留下的余音。
「東山的風水是不是……」劉同壽否定了福緣和花柳、悍妻的關系,但他對大家嚷嚷的最多的,東山的風水,卻沒有表態,經王新亮這麼一提,不少人都是眼前大亮。
「風水之道,貧道是不懂的。」劉同壽先搖搖頭,又點點頭,「不過,各位也都知道,貧道的一身本事,都是先師點化而來,尚不足我紫陽一脈傳承的十一。風水堪輿之術,乃是道家的必修法門,想必本派的祖師爺對風水是有些心得的……」
劉同壽肯定不會承認自己會看風水的,別說他一個魔術師了,就算是後世專業的風水大師,到了明朝也只有吃癟的份兒。所以,誤導才是王道,說話說一半,讓人自己去琢磨好了。
「原來如此。」眾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一個個都是恍然大悟,會心的笑了起來。
「至于福緣麼……」劉同壽拉了個長音,引得士子們都伸長了脖子,好像一群正被喂食的鴨子,「偉大的孔聖人教導們,道德最高的標準就是忠孝節義,這福緣無非就是從中而出的。比如蘇舉人,他先前十數年不中,今年一遭高中,所為何事?無非一個‘孝’字。」
「孝?」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對,就是孝!」劉同壽法相莊嚴,一臉悲天憫人的開始忽悠,「蘇舉人從前讀書,也是頭懸梁,錐刺股,刻苦的程度毋庸置疑,為何屢屢落第?原因很簡單,福緣不足也。他讀書雖勤,但卻罔顧家中老母,任由老人擔心掛念,卻連一紙片書都欠奉。俗話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不孝之人,又怎可能中舉,成為國家棟梁?」
「娘,孩兒不孝啊!」蘇子陽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向著東方大哭,梁蕭好說歹說才把他拉起來,他抹了把眼淚,向劉同壽躬身一禮︰「若非小仙師點醒,子陽尚在混沌之中,做那不孝無節之人,功名家事兩誤,多謝小仙師指點,學生銘感五內,今日……」
「蘇舉人思母心切,便速速回鄉去罷。」只見小道士微微一笑,衣袂飄飄,盡顯神仙中人的風采,在眾人眼中,這個不甚高大的身影似乎發出了柔和的光芒,將這秋日的涼風,化成了和煦的春風。
「學生遵命。」蘇子陽再施一禮,分開眾人去了,留下了無數的歡喜贊嘆。
「誰說忠孝難兩全的?小仙師說的才對,忠孝節義是一體而同的,不孝順,就沒福緣,沒福緣,哪里又考得中功名?」
「小仙師的福緣說,與聖人的微言大義暗合,這才是真理啊!想到前些日子,我還在質疑小仙師,將他老人家和那些招搖撞騙的神棍相提並論,如今真是汗顏啊。」
劉同壽這招並不算多高明,無非順水推舟罷了。提出聖人說,讀書人心里就不會有抵觸,而梁、蘇二人中舉的結果已經是既成事實了,他又熟知二人的性格和整個過程,當然是怎麼編,怎麼入情入理,連蘇子陽這個當事人都是深信不疑。
「至于梁舉人,他應的乃是一個‘義’字,這個義不是兄弟之義,而是夫妻之義。各位想想,讀書人十年寒窗固然辛苦,可家中妻子含辛茹苦的撫養兒女,又要勞作養家,如何不是更苦?梁家幸甚,家有賢妻……」
這一次劉同壽說的頗為動情,不少士子听得心有所感,而四周卻傳來了一陣陣的低泣聲,那是士子們的家眷,劉同壽的話直擊她們心中最柔軟的那一塊,想到多年來的艱辛,女人們又如何不感懷?
「是我對不起翠花啊。」梁蕭一聲悲鳴,他不得不相信。這些年,就這次鄉試,他沒去青樓逍遙,結果這次就中了,果然是因為從前無情無義,對不起妻子所致,小仙師的指點真的太及時,太精準了。
「小仙師,那我……」劉同壽的威望越來越高,就算最迂腐的那些書呆子,這時也都動容了。遵循聖人大道的鬼神之說,听起來很是那麼一回事啊,況且,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啊。
「貧道只此一身,面對各位,實在是分身乏術,不過,卻也不是沒有辦法,各位若想修福緣,只管往這‘忠’字上求,而眼下的紹興府,正有這麼一個機會,那就是……」
眾人先是失望,然後听到有轉機,又都打起了精神,正凝神屏息間,忽然府衙的大門傳來了一聲大響,「 當!」好像是什麼人的腦袋撞在了門上。
隨後,只見府衙大門洞開,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頭走了出來,他臉色有些發青,但態度卻極為恭敬,老頭向劉同壽行了個禮︰「小仙師,知府大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