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對每一個人而言都顯得十分忙碌和緊張。易主的寂然城百廢待興,大批的貴族和莊園主驚恐萬狀地逃離了度朔山,卻有更多的外來者涌入了這片剛剛經過血火洗禮的荒土。
在這其中,不乏有試圖趁著『亂』世大撈一票的亡命徒,但很快他們就失望了。
隨著窠衛的倒台,五族聯盟迅速在度朔山建立起了嶄新的秩序。一道道由北夕雪起草,楚天簽發的告示與律令在旦夕之間被布達到度朔山脈的每一個荒涼角落。
如所有人的期盼,新城主首先下令徹底廢除了賤民制度,同時嚴禁販賣奴隸,不管是從前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幽魔貴族,還是被驅逐到深山老林茹『毛』飲血的其他魔族,全都應該成為寂然城的子民,要麼和睦共處要麼趁早滾蛋。至于那些妄圖恢復所謂昔日榮光的幽魔貴族和幻想著趁火打劫的盜匪,自有枯寂負責籌建的天法軍出手對付。
如果不介意天天被吊起來被幽火燒烤,或者廢去修為丟進荒山里自生自滅,枯寂和他的麾下自然很樂意邀請更多的人前往天法軍的黑牢里喝茶約談。
沒過多久寂然城改朝換代的消息就傳遍了玄明恭華天。在幽魔界強存弱亡,城頭變幻大王旗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度朔山即使在幽魔界中也只能算是個資源匱乏少人問津的窮鄉僻壤之地。
但是楚天等人的做法未免有些另類,竟敢公然宣稱魔無貴賤,還膽大妄為地廢除了通行于幽魔界的奴隸制度,甚至在寂然城里建起了狼魔族、伏魔族乃至天羽遺族的神廟和宗祠,任由那些賤民皈依紅月不加管制,這豈不是翻了天?!
一時間玄明恭華天群情激憤,人人破口大罵慕成雪數典忘祖倒行逆施。那些度朔山周遭的城主、府主們磨刀霍霍蠢蠢欲動,只因暫時還看不清玄明恭華天王雲無量的心思,又多少顧忌慕成雪背後的可怖家世才沒有立即輕舉妄動。
不過貴族自有貴族的辦法,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便是不約而同地下令對寂然城實行禁運,不準任何商船前往度朔山脈進行交易,也不準來自寂然城的商人在自己的領地上買賣物資。
然而這種一廂情願的閉關封境的方式並不奏效,那些數以千計的所謂「賤民」和亡命徒們出于各不相同的目的與期冀,寧願冒著被抓捕坐牢的風險仍舊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度朔山。
更加令幽魔貴族老爺們頭疼的是,總有一些狗膽包天的不法商販躲避過幽魔軍的警戒,將一船船物資運送到寂然城,然後換回大把大把令人眼紅的血冥晶。
最可氣的是這些不法商販往往都有頗為強硬的後台,譬如雲天王的寶貝兒子雲蝶仙,已赫然成為寂然城城主慕成雪的最大主顧。
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許多人意識到必須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否則寂然城的情勢將愈演愈烈,宛若干燥草原上燃起的火星,早晚有一天會燒到自己下寶座。
于是他們一方面派人前往游說雲天王未雨綢繆早下決斷,一方面遣出探子與細作潛入寂然城刺探情報制造混『亂』,總之決不能讓慕成雪有舒心日子過。
當然,如果這些位貴族大老爺們知道楚天還頭頂著「幽冥救贖者」的光環,只怕不當場昏過去才怪。
但對于寂然城,卻並未因為多如過江之鯽的探子、細作的到來而草木皆兵人心惶惶,相反到處都在煥發著勃勃生機,以至于在拋開惡劣的自然環境後,幾乎讓人懷疑這里不是地獄而是天堂。
碧斷便是這眾多奉命潛入寂然城中的探子之一,或者更加準確地說他是玄明恭華天天王雲無量的秘使。
為了掩人耳目,碧斷放下了王府首席幕僚的身家,混入到一艘由清空山偷渡到度朔山的小型魔舟中。在充滿惡臭與混濁氣味的封閉船艙中顛簸了整整七天後,碧斷走下船甲板踏上了寂然城的土地。
此刻,他的身份是一名浪跡幽界十八天的卜算術士,亦就是通常所說的算命先生。
他的相貌頗為猥瑣,卻將銀白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瘦削的身軀配上一件黑『色』長袍,右手拄著一根正反兩面分別寫有「金口玉言」、「勘透造化」的黑底黃字旗幡,任誰也不會將這唇上長著兩簇八字胡的中年術士跟天王府第一智囊聯系起來。
一百多名同舟的流民下了魔舟後,沒多少工夫便便奔前程消失在了寥闊的寂然城中,去尋找他們的新生活。
碧斷注意到,負責管理這座港口的是一隊天羽遺族武士,而充當雜役的則是百來個幽魔族人。這在玄明恭華天乃至幽魔界的其他地方,無疑是件不可想象的事。
他理了理皺巴巴的黑『色』術士袍走出港口,並不急于立刻去拜見寂然城的新城主。
一輛莽牛拉拽的小車吱吱呀呀從濃霧里駛近,停在了碧斷的面前。趕車的是個伏魔族男子,見碧斷是幽魔族人,不由稍稍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問道︰「要車麼?」
碧斷微微頷首,吩咐道︰「去竹里館。」
車夫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已經坐進車里的碧斷,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畢竟這個卜算術士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人,而要去的地方偏偏是全寂然城最有名的銷金窟。
可說不定人家是要去那兒做生意呢?這麼一想,車夫也就釋然了,揚起皮鞭一聲吆喝,牛車緩緩向前行駛。
寂然城沒有城牆,四野的風很大,卷裹著濃烈的紅『色』寒霧像一頭頭咆哮的怒獅呼掠過空曠城市,普通人即使在路上行走也顯得艱難。
碧斷挑開窗簾走馬觀花地打量沿途的景象。與行前的想象不同,寂然城里很少見到一隊隊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巡邏士兵,似乎全然不怕那些別有用心造謠生事的細作與『亂』民。
但很快碧斷就找到了答案。天空中時不時地,有一道道無懼于玄冥罡流的暗翼武士悄無聲息地飛掠而過,居高臨下監視著寂然城的每一塊土地。
同時每隔幾里地,碧斷都能夠看到一座座新建的秘魔塔影影綽綽地佇立在幽夜里,塔中屯駐的狼魔族戰士和洗心級的投石機也足以震懾住絕大部分企圖渾水『模』魚的不法之徒。
如果修為夠高的人,還能夠依稀感應到在堅硬的凍土層下,還游弋著一支支伏魔族小隊。倘使有誰吃飽撐的想在這兒撒野,也許不必等到來自高空的羽箭和秘魔塔中的符石轟擊,那些伏魔族戰士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地底下冒出來,首先砍斷他的雙腿。
于是一路上平平安安,牛車順利抵達了竹里館的門前。
碧斷付了車資走進竹里館,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篁竹林。修長的篁竹上懸掛著一盞盞亮紅『色』的燈籠,驅散了園中的霧氣與黑暗,一棟棟堪稱寂然城中最為豪華的建築群便掩映在婆娑的竹林深處。
這里早先是紅月會的產業,如今自然收歸了城主府,由伏魔族三大魔老之一的碎羅負責經營。
五族聯軍攻佔寂然城後,並未出現預想中大量狼魔族人涌入城中的情形。一來許多狼魔族人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方式,多半不願意離開度朔山進入到寂然城里重新打拼;二來河谷中有大量倉皇出逃的莊園主們丟棄下的土地,相較城市他們也更喜歡在荒野中生活。
倒是伏魔族人爭先恐後地離開了生存環境極為惡劣的月沼,他們既不喜捕獵也不擅長耕種,卻往往是做生意的好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就有上千的族人成群結隊遷徙到了寂然城。
碧斷似乎對竹里館不算陌生,他推門了一扇屋門,一股熱風夾雜著嘈雜的喧囂和濃烈的酒氣鋪面而來。
屋里面的酒桌幾乎坐滿,喝得面紅耳赤的酒客們在高聲談笑,一個個妖嬈嫵媚的侍酒少女在空中舞蹈般來回穿梭,和屋外的靜謐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走私商販、本地貴族、懷揣發財夢想的浪人,還有那些跟自己一樣藏有某種不可告人目的的探子與細作,熙熙攘攘雲集于此洽談交易交換情報,使得酒館在重新開張後的生意變得格外火爆。
碧斷剛走近一桌酒客,就有個打扮得如同暴發戶般的大胖子不耐煩地沖他揮揮手道︰「滾一邊去,別耽誤老子做買賣。」
碧斷也不著惱,一臉猥瑣相笑呵呵地說道︰「這位老板,磨刀不誤砍柴工,何妨听我替您算上一卦?我看您天庭飽滿印堂發紅,器宇不凡命格高貴,不出三年必定能夠腰纏萬貫富甲一方。」
大胖子听得甚為舒坦,眯縫起眼楮瞅著碧斷道︰「真的假的,你可別哄老子。」
碧斷手指旗幡道︰「金口玉言,勘透造化。」
「拉倒吧死胖子,這家伙的鬼話你也信?」大胖子身旁的同伴哈哈笑道︰「什麼勘透造化,還真當自己是造化神通境的天階高手了?」
碧斷捋捋油光光的八字胡,笑嘻嘻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說不定我就參悟了造化神通呢?」
「哄——」整桌子的人都笑了起來,那大胖子紅著臉丟了塊幽金給碧斷道︰「去,去,去,別在這兒瞎摻和,也不怕風大扇了舌頭。」
話音尚未落下,屋中突然響起了一聲嬌女敕的少女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