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宣和十五年八月十五,天清氣朗。
今日是中秋佳節,各家各戶都忙著買酒食以慶祝。鳳輕舞原本打算與蘭心逛街去看看有沒有月餅賣的,誰知道一大早便被明帝給召進了宮中。
皇宮,御書房。
一幅巨大的繡著金龍飛天的屏風將御書房隔為兩個小間,最里面的小間內,是皇帝批閱奏折累了之後做為暫時休憩所用的,而外間放置一桌一椅一櫃,便是皇帝批閱奏折的地方了。
明帝斜靠著椅榻正在屏風內的小間休憩,這時林公公將鳳輕舞領了來︰「皇上,攬月公主到了!」
「嗯,你先下去吧!」屏風內傳來明帝慵懶的聲音,似是休憩中還未醒轉。林公公躬身退出御書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隨後,明帝身著繡著九爪金龍明黃龍袍自屏風後轉出,微微勾唇掃了一眼鳳輕舞,便在御書桌前的龍椅上坐下。
「坐吧!」
鳳輕舞簡單地福了一禮,依言在御桌下的紅木靠椅上坐下。
「知道朕今天為什麼召你入宮嗎?」明帝瞟了眼正襟危坐的鳳輕舞,淺笑宴宴。
「輕舞愚鈍,還請父皇明言!」鳳輕舞畢恭畢敬地回道。
明帝聞言微蹙了眉,心中不愉,面上卻絲毫看不出來,仍舊笑得像和藹的老父親︰「明今夜便是中秋月圓之夜,朕要你一定要探听出戰王的秘密。」
殷夜離的秘密,說不定就是制服他的最佳手段。這個人聰穎絕倫、戰功赫赫,他既要用,卻又不得不在完全肅清外敵時隨時有機會棄子。
「父皇,非是輕舞不願,而是自從那天中秋宴之後,戰王和明月公主可說是形影不離,而且戰王似乎以前一直將輕舞當成了明月公主,如今兩人得見,輕舞怎麼可能還近得了戰王的身。還請父皇見諒!」
鳳輕舞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卻又條理分明、入情入理。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朕會將你封為女官,入住戰王府,協助戰王處理日常事務。他既有負于你,這事就不會拒絕的。」對于殷夜離,明帝還是比較了解的,他現在雖然已經找到了心中所愛,但對于鳳輕舞,他是有所虧欠的,所以以另一個身份接近他身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的。
「哦,那輕舞謹遵父皇旨意!」鳳輕舞謝過恩便出宮回府了。因她只是明帝收的義女,交未重新修建府第,所以還是住在鳳府中,只是頂著一個公主的名號而已。
鳳府,香竹院。
鳳輕舞蹲在竹蔭下的涼椅下,用一顆小木棍兒逗著來來回回運食的螞蟻,神思卻完全沒有在螞蟻的身上。于她而言,她是非常不願在這個時候入住戰王府的,因為她第一次見那位明月公主便對她沒有絲毫的好感,如今還要與她朝夕相對,而且還要裝作正在生殷夜離的氣,真真是為難她啊!
「小姐,小姐……」見自家小姐一回來就一直發呆,蘭心忍不住叫道。
「嗯?」鳳輕舞茫然地抬頭掃了眼蘭心,又低頭玩起了螞蟻。
「小姐,皇上到底召你進宮做什麼啊?」為什麼小姐從皇宮回來便心事重重的樣子?
鳳輕舞長嘆了口氣,把小木棍兒丟到一旁,站起身來,吩咐蘭心道︰「蘭心,替我準備香湯,我要沐浴!」
「呃,小姐,現在還是白天呢?」小姐可從來沒有白天洗澡的習慣啊!
「叫你去就去,沐浴完隨我一起去戰王府吧!」鳳輕舞說罷已經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去戰王府?」蘭心頓時一怔,戰王都和那什麼明月公主好上了,小姐還去干嘛?難道是要去學潑婦罵街,痛罵殷夜離或者那狐狸精公主一頓?
戰王殷夜離有冷酷嗜血之名,而且那個勞什子的明月公主看起來也不是省油的燈啊!小姐這樣去豈非要吃虧!不行,她得好好勸勸小姐才行。蘭心的想像力很豐富,急忙追了上去,一邊嘰嘰喳喳不停地道︰「小姐,你可千萬不能胡思亂想啊!男人嘛,滿大街都是,不缺他殷夜離一個啊!……」
鳳輕舞聞言忍不住蹙眉,停下腳步,正視蘭心,道︰「你家小姐我是那麼沒品的人麼?是皇上封我為女官,讓我入住戰王府,協助戰王處理日常事務的。看來短期內不會搬回來住了,你也去多收拾幾件衣物吧!」
啊!什麼?
封為女官,入住戰王府?她蘭心長這麼大,還沒听說過這樣的事呢!雖然她家小姐曾與賢王和離,又曾與殷夜離不清不楚的,但這樣正大光明的入住戰王府,雖是以女官的身份,可難免會讓人想歪啊!
但聖旨既下,她一個小小婢女還能違抗不成,她只得乖乖得前去給自家小姐準備好香湯沐浴。
就在鳳輕舞與蘭心兩人對話之時,一個嬌小的身影一直隱伏在不遠處的廊角。那嬌小的人兒便是獲罪被分配給鳳府為奴的尹玉胭,只見尹玉胭一雙明眸睜得大大的,眸底閃現著幽冷的光芒一一
她听聞鳳輕舞居然馬上便要動身去戰王府,而她報仇的機會不就非常渺茫了麼!所以當她听到鳳輕舞讓蘭心準備洗澡水時,一個大膽的主意便閃現在她的腦海。
尹玉胭勾唇獰笑,轉身消失在了廊角深處。
一大桶溫熱的水放在了鳳輕舞的寢室內,水上面飄浮著朵朵風干的玫瑰花瓣、桃花花瓣、桂花花瓣等十數種帶著芳香的花朵。這些風干了的花朵經過熱水一浸泡,立刻便散發出郁郁芬芳。
鳳輕舞站在浴桶前,將衣物一件件除去,然後緩緩踏入水中。花瓣蕩漾開來,緊緊地貼上鳳輕舞白女敕的肌膚。
鳳輕舞用潔白的綿帕擦了一把臉,將整個身體都浸在水里,然後便開始思索起到底該怎麼把明帝讓她做間諜的事告訴殷夜離,又要在何時告訴他才最恰當。
鳳輕舞在思索事情的同時,房門外,尹玉胭提著一個籃子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慢慢靠近鳳輕舞的房間。她在靠窗的位置站定,然後將籃子蓋揭開,籃子蓋一開,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便迅速地朝窗子里滑進,徑直向屏風後鳳輕舞沐浴的浴桶滑去。
不多會兒,便听鳳輕舞「啊」的一聲慘叫,便再無聲息了。
蘭心本就離得不遠,聞聲趕緊向鳳輕舞的房間跑來。尹玉胭听得那聲慘叫後,便勾唇笑著隱匿到不遠的一叢灌木里靜候鳳輕舞的死訊。
劇烈毒蛇七步青,任你武功再高,中了此蛇毒走上七步便會馬上毒發身亡。但毒蛇雖毒,也要以防萬一。
蘭心破門而入,趕緊向屏風走去。她剛剛走到屏風邊,還來不及朝浴桶里細看,便被一雙手蒙住了嘴巴,兩只手也被那人反剪在身後。
蘭心大驚,欲叫卻叫不出聲。
「蘭心,是我!別喊。」這時,一個熟悉的女聲在她耳畔響起。
蘭心驚喜地向身旁蒙住她嘴巴的人望去,那人卻正是本該中蛇毒身亡的鳳輕舞。鳳輕舞見蘭心認出了她,便將蒙住她嘴巴的手放了下來,並示意她低聲。
「小姐,到底怎麼回事啊?」蘭心壓低聲音看著鳳輕舞。
鳳輕舞指著浴桶邊緣的一條被她手刀斬為兩截的小青蛇,輕聲道︰「有人放毒蛇!」
「什麼?」蘭心大驚之下,聲量不禁拔高,見鳳輕舞蹙眉,她臉一紅,連忙把聲音壓低,「小姐,到底是誰這麼用心歹毒啊!?」
「我也想知道,你現在裝作驚呼失措的樣子,對外宣稱我中了蛇毒,就快瀕臨死亡了!」鳳輕舞趕緊教著蘭心。
蘭心雖不明其意,但小姐的話對她而言就是聖旨,她裝作剛才被嚇傻了,這陣子才反應過來,大哭出聲,一邊喊叫︰「啊!小姐,小姐,你不要嚇我啊!」
鳳輕舞穿了件睡衣裝中毒快死之人,示意蘭心將她移到床榻上去。
房門未關,尹玉胭遠遠的瞧見了,不禁欣喜若狂。
哼!愚蠢的丫頭,中了七步青的毒居然還去移動她,那樣只會加速她的死亡而已!呵!蘭心,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呢?
尹玉胭臉上浮起一抹猙獰的笑,放心地離開了。
尹玉胭卻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被裝死的鳳輕舞完全看在了眼里,待她的身影離開後,鳳輕舞便睜開了眼楮,冷冷地吩咐蘭心︰「蘭心,去拿一個干淨的瓶子,將那條蛇的毒牙拔下來,記住取毒牙時要用布包裹著,千萬別讓自己的皮膚沾上毒牙。」
「嗯。」蘭心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取下了七步青的毒牙。
「小姐,你要這毒牙做什麼?」難道小姐還有收藏毒牙的特殊嗜好?
「你知道那條蛇是誰放進來的麼?」
「是誰?」蘭心趕緊問道,語氣中有明顯的憤怒。小姐待她如親妹,小姐便是她的天,有誰敢對小姐不利,她就會和那個人拼命。
「是尹玉胭!」
「又是那個女人!小姐,我就說了,放她在這府里遲早出事!這女人壞死了。」蘭心憤憤不平地道。
「所以,我讓你用這毒牙前去了結了她,記住要做得像是被七步青咬死的。知道了麼?」鳳輕舞眼底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既然她這麼想找死,那麼她還為什麼要留下個定時炸彈在自己身邊?現在也可以借這個由頭暫時不用去戰王府,她中毒了嘛,性命都垂危了,還能去戰王府做事?
蘭心欣然領命,帶了兩個健壯的嬤嬤便往尹玉胭所居住的下人院里走去。
剛轉過前廳花園,便與迎面而來的鳳輕歌踫上。
「蘭心,你這是干嘛去?」
蘭心正風風火火地向前走,生怕被尹玉胭跑了似的,沒注意到鳳輕歌,差點和鳳輕歌撞個滿懷。
「哦哦,沒事!二小姐這是要干嘛?」
因為鳳輕舞的關系,這鳳府中不管婢女嬤嬤還是僕役家丁都對蘭心尊敬有加,而鳳輕歌雖然是二小姐,但因以前的事情,現在一直都在巴結鳳輕舞,對于鳳輕舞的這個貼身丫頭,當然是極盡心思攏絡的。
鳳輕歌瞟了一眼蘭心身後的兩個婆子,眸中迅速閃過一抹精光,隨即輕笑道︰「我到處走走!你既然有事,就去忙吧!」
蘭心也不與她多嘴,徑直帶著兩個嬤嬤向下人院走去。
蘭心來到下人院時,尹玉胭剛回去不久,她剛剛喂養好剩下的一條七步青,正躺在床上想像著等下滿府的人都傳出鳳輕舞死訊時那樣慌亂的場景,勾唇笑得得意洋洋。
蘭心推開半朽的房門,看著床上的尹玉胭冷笑︰「尹玉胭!」
尹玉胭聞聲大驚,翻身便坐了起來,一見是蘭心,冷聲道︰「你來干什麼?」
她面上雖然一派鎮定,可心中卻不禁打起了鼓。鳳輕舞被蛇咬死,按道理她的貼身婢女蘭心是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啊!
「你以為你的奸計得逞了麼?哼!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憑你也是我家小姐的對手?」蘭心朱唇斜勾起一抹譏誚的笑。
「你是說鳳輕舞沒被我的七步青咬死?」尹玉胭聞言一震,無異于听到了世上最壞的消息,剛剛還十分興奮的情緒陡然降落到最低點,如墜冰窖。
「哼!尹玉胭,這是你自己承認的,你一個罪奴竟敢放毒蛇毒害主人,你還有什麼遺言盡管說了,蘭心我雖然痛恨你這種卑鄙小人,但也會幫你完成遺願的!」蘭心冷冷地看著尹玉胭,眸中滿是切齒的憤怒。
尹玉胭臉孔脹紅,雖然知道事情敗露便必死無疑,但就算是螻蟻也有求生的本能。她不想死,卻不能不死!
「哼!我只願鳳輕舞這個賤人一輩子沒人要,不得好死!」
尹玉胭話未說完,蘭心的眉頭便緊皺在一起,看向左右兩個嬤嬤,吩咐︰「趕緊的,把她給我架住!」
兩個嬤嬤應聲而上,尹玉胭體態嬌小,又常年養尊處優,怎麼是兩個健壯的嬤嬤的對手,很快便被反剪著雙手,按在了屋內唯一的破桌上。
「知道這是什麼吧?」蘭心從玻璃瓶中取出那顆毒牙,用布包裹了,彎腰笑望著尹玉胭,將毒牙在她眼前晃了晃。
劇烈毒蛇七步青的毒牙,尹玉胭又豈會不識。
「你想干什麼?」尹玉胭驚怒交加,厲聲問道。
蘭心譏誚地笑看著狼狽的尹玉胭,道︰「你說呢?當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你不是一向自負貌美嗎?那我就在你這嬌滴滴的臉蛋上劃下一道疤,讓你做鬼都沒人要,呵呵呵!」
說罷,再不猶疑,捏緊毒牙在尹玉胭的右側臉上劃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只听尹玉胭慘叫一聲,血立時變成紫黑色,順著臉頰流下,蜿蜒如蛇,十分猙獰。
「走吧!」被七步青的毒牙劃傷,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蘭心吩咐兩個嬤嬤放開尹玉胭,三人轉身離開了下人院。畢竟,鳳輕舞是要做成她和尹玉胭都中了七步青的毒,所不同的是尹玉胭死了,而她身中劇毒昏迷不醒,無法前去戰王府完成明帝的旨意。
等蘭心三人去得遠了,一直藏于屋外轉角處的鳳輕歌這才輕手輕腳地走進尹玉胭的房中。此刻的尹玉胭整張臉都縈繞著一片紫黑之氣,趴在破桌上一動不動,她飼養七步青便知道,越動作便會越發催動七步青的毒性,所以她竭力讓自己心境平靜。這時听得腳步聲臨近,微微抬頭,便看見鳳輕歌走上前來,她卻沒有想說話的沖動。這個滔光隱晦的二小姐,無非是想來看她的熱鬧罷了。
「尹玉胭!」鳳輕歌看著右臉破相臉泛紫氣的尹玉胭,道。
尹玉胭沒有理她,她此刻心里正在打鼓,剩下的那條七步青,就在她的床下,它的血清能解她體內所中的七步青的蛇毒,可她現在不能動,她一動,便會催發她身體內的毒性,加速她的死亡,只怕她還沒有取出那條七步青的血,她已經先一步去了。而眼前這位鳳二小姐,她若能幫她取蛇血的話……
不,不可能!她在她們鳳府人的心中就是一個罪奴而已!一個千金小姐,又怎麼會冒著被七步青咬傷的危險,去幫她取救命血清?
「尹玉胭,我要怎麼樣才能救你?」就在這生死時刻,鳳輕歌居然說出了讓尹玉胭十分激動的話語。
「你要救我?」尹玉胭長長的眼睫向上掀起,語氣中帶著置疑。
「難道你想就此死去嗎?難道你不想報仇嗎?」鳳輕歌連聲逼問,針針見血。
尹玉胭眸中有了猶疑之色,卻始終不敢相信鳳輕歌。
「時間不多了,你還要想多久?」鳳輕歌說得很對,很快便會有人來尋尹玉胭這具尸體。
「在我床下,有一條七步青,取它的血便能救我!」尹玉胭自知時不待人,也只得信任鳳輕歌一次了,反正左右是個死!
鳳輕歌快步來到尹玉胭的床邊,蹲一下一身一子一看便見床底放置著一個竹編的籠子,她探手進去將那竹籠提了出來。
「你將蓋子打開,趁它不注意用布蒙住它,我只需要取它一滴血就好!」尹玉胭虛弱地說道。
鳳輕歌依言做了,將被蒙住蛇頭的七步青遞到尹玉胭嘴邊,然後用小刀在蛇身上一劃,頓時便有新鮮血液流下,尹玉胭張開嘴,那蛇血便流進了她的嘴里。
鳳輕歌將七步青原封不動地放回到竹籠中,再回頭看時,尹玉胭已經恢復了幾分人氣。她扶著椅子坐下,喘著氣,臉色還處于異樣的蒼白。
「你趕快走吧!帶上這些銀子!」鳳輕歌將懷中的一袋銀子遞到尹玉胭手中。
「你為什麼要幫我?」這是尹玉胭非常想問的一個問題,她和鳳輕歌非親非故,還和她的姐姐如此敵對,她的父親還曾害過鳳府一家。
「因為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你趕快逃命去吧!若你想報今日之恩,只管記著鳳輕舞是如何得害你家破人亡便可!」尹玉胭既然是鳳輕舞的敵人,便是她鳳輕歌的朋友。
尹玉胭一瞬間明白了,她提起竹籠,迅速離開了下人房。
……
鳳輕舞中了蛇毒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宮中,明帝立馬便坐上御輦前往鳳府,並于同時下令在兩個時辰內必須找到七步青這種蛇,以便取出七步青的血救治鳳輕舞,甚至不惜張榜以一萬兩黃金為獎賞吸引所有的人都去尋找。
為了蒙蔽明帝,鳳輕舞只得讓蘭心用毒牙劃傷了自己的手背,然後將那條被斬為兩截的七步青的血用兩個玻璃瓶取出存放起來。再由蘭心去郊外布局,讓附近農家不小心發現,便能拿著七步青的血前來領賞,而鳳輕舞也能得救了。就算這計謀不成功,鳳輕舞也可以用剩下的那瓶蛇血救治。所以,雖然鳳輕舞以身試毒,但是她心里一點都不害怕。
明帝一襲明黃色的龍袍風風火火地走進鳳輕舞的房間,身後留下一片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跪拜聲。
「父皇……舞兒參見……」鳳輕舞見明帝進來,作勢便要起身行禮。
明帝趕緊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一邊道︰「你身子虛弱,這些俗禮就免了吧!」
鳳輕舞本就是做的虛禮,明帝一這麼說,她便順勢躺了下來。七步青的毒性劇烈,她雖然只被劃傷了一小點,卻也滿面浮起紫氣。
「怎麼會被毒蛇咬傷了呢?」明帝看著鳳輕舞泛著紫黑之氣的臉,話卻是對著一旁的蘭心等僕人說的,「你們是怎麼服侍的!」
後一句話充滿戾氣,嚇得房中一眾奴婢撲通一聲便跪趴在地,大呼︰「皇上饒命!」
「父皇,不關她們的事!」鳳輕舞虛弱地撐了撐身體,看向明帝,「是,是有人想輕舞死,輕舞……輕舞死了,便沒人替父皇分憂了!」
明帝聞言凝神思索片刻,便輕輕地一揮手,讓眾奴婢平身。
「到底是誰要害你呢?」到底是誰偏偏和朕作對呢?明帝的腦海里迅速掠過尹淑妃嬌美的臉龐。與鳳輕舞有過節的無非便是尹淑妃母子,還有尹鶴齡父女。尹玉胭,一定是尹玉胭!她被分配到鳳府為奴還是自己故意而為,為的便是讓鳳輕舞心里痛快一點,好安心為自己辦事。
「你,去將府中的尹玉胭叫來!」明帝記不得鳳輕舞身邊婢女的名字,他指了指蘭心,吩咐道。
「是!」蘭心低頭斂眸,偷瞟了一眼床榻上的鳳輕舞,迅速地退出了房門。
「舞兒放心,朕已經張榜為你尋找七步青的血清,你一定會沒事的。」明帝早在听聞鳳輕舞被蛇咬傷時,便令太醫先行出宮去為她看診,所以早先便知道了鳳輕舞中的是七步青的毒。
鳳輕舞輕輕點了點頭,思緒卻早已跟著蘭心飛走,蘭心此刻應該已經快回來給明帝報告,尹玉胭被毒蛇咬死的死訊了吧!
正在想著,蘭心便回轉了。不過卻是行色匆匆的,臉帶疑惑驚惶的︰「回皇上,尹玉胭,她,她跑了!」
下人房里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蘭心大驚,問過其余婢女後,有一婢女親眼看到尹玉胭提著個竹籠行色匆匆地出門了。尹玉胭自進鳳府以來,一直便不與她們親近,為人也古古怪怪的,所以她也沒有太留心。
「什麼?」明帝聞言震怒,冷喝道,「來人,給我發下榜文,一定要緝捕尹玉胭歸案!」
鳳輕舞听到這個消息也是一驚,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尹玉胭身中蛇毒居然還能逃月兌,到底是誰救了尹玉胭?等會兒一定要好好細問一下蘭心。
「皇上,有一個叫做張七的人揭榜求見!」一名御前侍衛向明帝躬身稟報道。
「讓他進來!」明帝臉露欣喜,立即吩咐道。
蘭心聞言眸中迅速掠過一抹疑惑,她所找的不是一個叫作李六的人麼?
鳳輕舞並不知道其中緣由,還以為是蘭心找的人到了,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的弧度。
身穿粗布衣服的張七個子不高,臉龐黝黑,手生粗繭,一看便知是一個成天做農活的老實農人。他手里得著一個竹籠,緩緩走進房來,看見明帝時,手腳都在發顫,迅速伏地拜倒︰「草草民,參參見皇上!」
「起來吧!」看著張七慌張顫抖的樣子,明帝不禁蹙了蹙眉。
張七在侍衛的扶持下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鳳輕舞瞟見,不禁微微蹙眉,心道蘭心怎麼找了這樣一個人來。
「趕快啊!」救人如救火!七步青的毒性巨大,多拖一刻便多一份危險。
被明帝一喝,張七剛剛站穩的腳又軟了下去,一旁的侍衛趕緊將他扶住。
張七緊了緊險些滑落的竹籠,向房中的圓桌走去,圓桌上有已經備好瓷碗。張七打開竹籠,將籠中已經被藥昏的七步青拿了出來,用備好的小刀在蛇身上一劃,腥粘的鮮血便緩緩向瓷碗中滴落,待滴了半碗之後,他便趕緊替七步青止了血。
蘭心將裝著鮮血的碗端起,眼角余光瞟到張七手中正準備往竹籠中放的七步青身上的舊傷疤,不禁微微擰眉。她沉吟一刻,便將血碗端至鳳輕舞床畔,扶起她,喂她喝了。
鳳輕舞喝下蛇血後,很快便恢復了生氣。明帝放下心來,一揮手吩咐︰「帶他去庫房領賞銀!」
侍衛領命,張七便跟著侍衛出去了。
蘭心與鳳輕舞對視一眼,便出房吩咐沈鏡之派來保護鳳輕舞的魔門十二銀騎中的兩人前去跟蹤張七。
……
明帝向房間四周望了望,沉吟了半響,這才清了清嗓子道︰「舞兒啊!你這里實在太簡陋了,不適宜養病。」
鳳輕舞听著微微蹙眉,這明帝又在想什麼花招了?
果不其然,明帝接著道︰「我看戰王府的設備就很好,朕還是送你去戰王府養病吧!」
呃!丫的,養病需要挪去戰王府麼?她現在剛解了蛇毒,依常理來說怎麼好隨便移動,不是該安靜養病嗎!可明帝為了在今天將她送到戰王府,竟然無所不用其極了。
于是,明帝不顧鳳輕舞再三推辭,讓鳳輕舞坐上御輦,前往戰王府。
……
戰王府。
清風拂動殷夜離墨色衣袂,銀色長發如水銀披泄于肩,鷹形面具下深邃如海的眸子冷冽異常,他背對著莫言站在攬月樓頂。
「怎麼樣了?」雖然殷夜離沒轉身,但是莫言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回王爺,鳳小姐她中了七步青蛇的毒!」
「什麼?」殷夜離听聞瞬間變色,轉身盯著莫言冷冷地喝斥,「你們是怎麼保護她的?」
「王爺息怒,容屬下把話說完。鳳小姐雖然中了劇烈蛇毒,卻是她自己喂到七步青的毒牙下的。」
殷夜離听完,便令︰「再探!」
過不多時,莫言又回來了,稟道︰「王爺,明帝發榜得七步青者賞黃金一萬兩。」
殷夜離淡淡一哼,算是回答,他對明帝的做法根本一點不感興趣。
不一會兒,莫言又來回稟了︰「王爺,有個叫張七的人拿著七步青前去鳳府為鳳小姐救治了!」
「哦!?」
「這個張七是京郊菜農,屬下發現他這條七步青來歷不明,已經在繼續追查了!」
「嗯。」
不一會兒,莫言又來回稟了︰「稟王爺,那條七步青是尹玉胭拿給張七的。而且放毒蛇想置鳳小姐于死地的也是這個尹玉胭。」
「是她!?」殷夜離冷聲,語氣含冰凝霜,帶著無上的煞氣。
「去,殺無赦!」殷夜離冷聲道,頓了頓,急忙接著道,「不,讓她不得好死!」
「是!」莫言領命,感受到殷夜離話語中的寒氣,知道他對鳳輕舞的在乎。
「對了,尹鶴齡怎麼樣了?」
「回王爺,尹鶴齡已經于流放途中因‘水土不服’而橫死在寧州了。並且按照王爺的吩咐,讓他死後也不得全尸,被拋在亂葬崗,任鳥獸啄食!」
「嗯。去吧!」
「還有事嗎?」殷夜離見莫言仍然站著不走,不禁問道。
「回王爺,鳳小姐已經被皇上用御輦送來府中了!」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殷夜離听罷,眸中迅速掠過一抹喜色,一溜煙兒不見了人影。
……
通往戰王府前廳的青石大道上。
鳳輕舞已經下了御輦由蘭心扶著向前廳走去,戴著面紗的明月公主迎面走來。
「咦,這位便是皇上親封的攬月公主,來王府處理要務的女官麼?」明月公主眸帶冷笑,擋在了鳳輕舞的身前。
哼!攬月公主,真以為與攬月樓同名,便能做這戰王府的女主人麼!
笑話!
面對明月公主的挑釁,鳳輕舞微微蹙眉,她此刻蛇毒雖解,但身體實在還很虛弱,現在根本沒有力氣搭理她。
「哼!是又怎麼樣?」蘭心看不過去,挑眸冷冷地橫了明月公主一眼。
「大膽,竟敢對公主無禮!」明月公主身邊,隨身護衛刷地一下抽出寶刀,明晃晃的劍身刺得蘭心猛地閉了閉眼。
蘭心心頭一顫,雖然害怕,卻依舊挺了挺胸,一副‘你殺呀,我怕你啊’的樣子。
「蘭心不得無禮!」鳳輕舞需要地瞟了一眼蘭心,示意她別和明月公主硬踫硬,然後轉頭看向明月公主,「輕舞何德何能,居然勞煩明月公主親自來迎?」
將明月公主的挑釁說成是親自來迎她進府,鳳輕舞一襲話,頓時將明月公主的氣勢堵了下去。
明月公主唇角一扯,心中冷笑,不愧是能做她對手的人,果然有幾分急智。
「那公主就請進吧!」明月公主單手向外做成邀請的姿勢,儼然一副戰王府女主人的架勢。
鳳輕舞聞言唇角浮起一抹淺淡的微笑,也不推讓,在蘭心扶持下,向前而行。心底卻在冷笑,只有心里沒底的人,才會在別人面前這樣說。
「成天蒙著個面紗,害怕別人看見麼?」蘭心不服氣,掃了明月公主一眼,低聲嘀咕著。
身側立時傳來明月公主的淺笑聲︰「蘭心姑娘誤會了,在婚前戴面紗是我們漠北未出嫁女子的習俗!並不是害怕別人看見。」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公主您已經嫁給戰王爺了呢!」蘭心側首譏誚笑言,話語中充滿諷刺之意。
明月公主聞言眉頭迅速皺起,但仍舊迅速將心中浮動的怒氣壓下,笑道︰「這個麼,應該快了吧!」
哼!人賤則無敵!真是不知道害臊!
蘭心心中月復誹,卻是扶著鳳輕舞走得更快了些。
殷夜離在前廳門邊遠遠看著這一幕,一顆心也隨著幾人的對答而上下起伏,幾次都想走過去為鳳輕舞解圍,更想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她抱起,但是為了今夜的大計,他卻生生得忍住。終于,鳳輕舞在蘭心的扶持下離前廳越來越近,他這才閃身進門在廳中坐下,眼底迅速恢復平靜。
明月公主當先走進前廳,見殷夜離坐在正中,頓時一愣,不過很快便恢復過來,笑盈盈地走到殷夜離身邊,道︰「阿離,你看誰來了?」
殷夜離抬眸便與剛剛進門的鳳輕舞視線在空中踫撞,迅速交換了眼神,收回目光時都變得異常淡漠。
「攬月公主鳳輕舞奉陛下令,前來王府為女官。」鳳輕舞在蘭心的扶持下,淡聲道,卻至始至終都沒有正眼去瞧殷夜離一眼,就連說話時也是微翹了嘴,一副冷漠怨懟。
「莫言,你去安排吧!」殷夜離甚至沒有回答鳳輕舞的話,只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便攜了明月公主的手,擦著鳳輕舞的身體,漠然而去。
……
戰王府的某個暗室中。
殷夜離站在放置水盆的桌旁,不停地搓洗著雙手。
「阿叔,你干嘛呢?」老玩童看著殷夜離,挑了挑長長的白眉。
「沒事!」
「阿叔,听說鳳家那小丫頭住進王府了?」老玩童因日前的一件事被殷夜離罰在暗室中閉門思過,一直不得出去,都快憋壞了。今日听到送飯的家將提到鳳輕舞受皇命前來鳳府的事,不禁高興得手舞足蹈。
殷夜離沒有回答。
「阿叔,我都在這鬼地方呆了半個多月了,可以出去了吧?」殷夜離不回答便是默認了,老玩童不禁央求道。
殷夜離淨了手在暗室中的凳子上坐下,也不看老玩童,只是反復地用潔白的巾帕擦試著雙手,然後悠悠緩緩地顧左右而言他地道︰「通兒,我記得你上回拿了我一瓶療傷聖藥‘天心丹’去玩,是吧?」
「呃,阿叔,我發誓,我只吃了兩顆,還剩下八顆呢!」老玩童立即討好地笑道。
「嗯,還有剩就好!那瓶天心丹就送給你了!只是你千萬要記住,切記不能讓鳳輕舞偷了去,知道嗎?」
呃……
老玩童聞言一頭黑線,殷夜離這話怎麼听怎麼多余,倒像是提醒他要將天心丹送到鳳輕舞手中一樣。他表面上應承著,嘻嘻笑著,心里卻道,我出去之後送兩顆給我丫頭徒弟,就當是我又吃了就是。嘻嘻!
殷夜離將老玩童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淡聲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真的麼?阿叔,你真的要放我出去了?」老玩童欣喜地問道,一時高興地手舞足蹈。
「如果你不想出去,可以繼續留下來陪我!」
殷夜離話未說完,老玩童已經身形一閃,不見了人影。
殷夜離看著黑洞洞的暗室門,輕嘆一聲,將手中巾帕放下,目光灼灼,低聲自語道︰「舞兒,你等著,過了今夜,我就娶你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