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季節,陰晦遮空,又是一場雷雨即將到來。
雨,來得急促,讓人心頭也是沉悶之極。
在街檐或是館中避雨的百姓面無表情的看著再次整齊劃一行徑而過的侍衛,已沒有了初見之時的熱烈討論。
顯然,有些習以為常了。
北辰瑞連日來的徹夜搜查早已疲憊不堪,整個衣角已然濕透,點點水漬低落殿中,卻無損于他的清雅氣質,他不卑不亢的抬頭直視北辰堯,「父皇,您也說是兒臣的母後了。」是自己親母,又怎會不上心?
北辰堯頹廢往後倚去,往日那般堅強身軀,此時有些強撐不下,他喃喃道,「青兒,你在哪呢?」
你到底在哪?
何必顧做模樣!北辰瑞心底不屑冷笑,面色如常答道,「兒臣會再去搜尋!」
如今的北狄皇宮,人人叫苦不迭,最近皇上性情大變,性格暴躁不說,行事手段狠厲,不說犯事的宮人無辜遭殃,連朝堂上也有一時不慎,撞了槍口子上,繼而被罷官的臣子。
北辰堯的耐心已然用盡,成天面色陰冷沉郁,就算有賢臣勸柬亦不能阻攔他的決策。
那些真心為北狄的臣子心下輕嘆,高位者,當以天下為重,雖一國之母丟失是大事,也可派人暗尋,卻不該勞師動眾。這幾日來的搜尋,已是妨礙了百姓日常生活,皇上多年來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名君形像岌岌可危,難道就要為了個女人葬送?
早朝過後,大臣們陸陸續續的往宮門外趕著,然而此時,有人義正詞嚴︰
「紅顏禍水!區區幾日鬧得滿城風雨,害得皇上心力交瘁,這樣的女子,怎當得一國之母?皇上難道真打算就這樣一直搜尋?百姓如今個個惶恐不安,就算尋到了,也得重懲!豈能讓個女子誤了北狄國,誤了咱們的皇上?!」
說話之人面色憂國憂君,可話中難掩嘲諷。
當下有人痛心疾首,「是啊是啊,右相說得對,咱可听說皇上最近的被這事攪得茶飯不思,右相您說,皇上怎不知珍重龍體啊!」
「大人說得甚是,偏偏有人還不知主動勸柬,像個沒事人樣,連累了那般無辜被罷官的臣子。」
「唉,大人此言差矣,有些人自當如此,教出來的子女又豈會省心?」
其余之人紛紛點頭附和。
葉浩然早在話語響起時腳步頓住,他本想置之不理,可這群人無一不是有意無意把罪責往他女兒青兒身上推,他豈能忍受?
猛然回身,憤恨的糾正道,「皇後是被人擄走!」別說的像是不懂規矩私自出逃!
一國之母現未尋到,在犯人未找出之時將所有過錯推到他那無辜女兒身上,這群人怎開得了這個口?!
李登早就等著葉浩然發作,他老臉不動聲色,心內卻笑開了花,「怎的了右相?您難道認為皇上如此為一女子影響民生是對?右相,您可不能抱這種想法啊,您可是當朝右相,位高權重,皇上是咱整個北狄的皇上,皇上身體要是因您女兒傷著了龍體,右相您對得起北狄千千萬萬的百姓?」
話題頓時被李登夸張抬高到事關整個北狄千萬百姓,葉浩然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一雙拳頭早在袖內握著指節作響,可他還得生生忍下滿腔忿恨,怎生回答?他要一出口,不就認定皇上該著如此?京城百姓民心不安更是應該?那他不就認了自己這個右相當得名不符其實?
他葉浩然自認官場三十幾載為北狄為皇上忠心耿耿,從未做過昧著良心之事,他的一身浩然正氣當得起他這右相名聲!也正是他的為官清明,才被皇上提到如今位置!
如今青兒被擄,站著臣子角度,皇上憂心搜尋雖做得有些過,但作為人父,他豈會不擔心自己親生女兒安危?可這些人,完全忘了他的女兒乃是一國之母!說得仿佛跟禍害江山的紅顏禍水般!怎生可恥!
也對,這左相李登從來是他的死對頭,又豈會看得他好?除去早逝的,他的女兒堯王妃葉曼柔,後被上位的皇上追封皇後,到現在的青兒,他葉家先後出了兩位皇後,哪個不眼紅嫉妒?還不逮著機會奚落他?
「左相有時間在這憂君憂國,不如讓李都尉加強搜尋,早日找到皇後,也可早日讓皇上、讓京城百姓安心!」
葉浩然袖袍一甩,揚長而去。
「你…!」你個老不死的葉浩然,這是說他兒子李平辦事不力?
混帳東西!
想他李登貴為當朝右相,同他葉浩然平起平坐,憑什麼要被這一無是處的迂腐文官所壓制?他才不像這葉浩然,靠著自家女兒的枕邊風,才從小小知府才坐到如今相位。
他可是全靠著自己實力,一步步走到如今,他雖也是文官,可卻也涉獵武場,由其他那獨子今年更是封為都尉,只要拿到功績,何愁哪天不能當上將軍!
旁邊先前附和的臣子早已悻悻退去,李登猶自為著當年第一回交手就輸給了葉浩然而憤憤不平著,皇後之位本該是他李家的!他就是看不慣這老家伙,靠著女兒,算什麼本事?還經常和他在朝堂唱反調!要不是有個和先皇後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當年的皇後之位哪落得到他女兒頭上?他可是當年皇上奪位的功臣!
等回過神來,周圍的人早已走光,他狠狠一瞪旁邊為他打傘的小廝,怒吼道,「還看著作甚?回府!」
等著吧,葉浩然,你的右相生涯也該到此結束了!以為他會坐等著他外孫坐上高位再一舉除了他?
他會那麼蠢?
葉浩然滿身疲憊不堪回到葉府,早已在門口等候著的林氏不顧著外頭還在下雨,急急拉著剛下馬車的丈夫問道,「老爺,青兒可找到了?」
他無力擺手,「進屋說吧。」
一到內室,林氏搶到一旁侍女手中帕子迅速為葉浩然擦干身上雨漬,喝退屋內下人,滿面憂心再次問道,「老爺,青兒可有消息了?」
葉浩然望著妻子林氏終日一身樸素,而近日已有些斑白的鬢角,面容清瘦,滿面憂心,可他仍是狠下了心,搖了搖頭。
帕子掉落,林氏軟倒在地,半響,淚水奪眶而出,她隱忍著的哭聲,在這沉悶的內室里讓人听來,猶為揪心。
他輕輕一嘆,蹲身扶起林氏,「夫人,起來吧,明日我再去問問瑞兒那邊的消息。」
林氏猛然抬首,臉上還掛著幾顆淚水,雙眼有些渾濁,眼內布滿血絲,看得出已是有些時日未曾好好休息。
她眸光突然一亮,繼而又回歸暗沉,滿面死灰,「瑞兒會說嗎?瑞兒他…」還恨著咱們吧。
葉浩然撿起掉落地上的帕子,徑自給自己擦著面上雨水,雙眼空洞,聲音有些飄渺,他悠悠的道,「夫人,這都是咱們造得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