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大學她選擇了北京,因為在潛意識中她很想去了解父親出生成長的地方,就在她臨行前的一晚,父親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說,這是你徐叔叔的電話,他是我的老戰友,我已經交代過他照顧你。
那時候,她才稍稍覺得,也許父親還是關心她的。
整整四年的時間,徐叔叔的確照顧了她很多,但莊暖晨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父親也知道這點便讓她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跟家里通電話,一向是她跟母親聊天,父親很少接電話,有時候接了也只是說那麼幾句,後來,媽媽無意間告訴她,其實在她很小的時候,每次上學,父親都在後面跟了很久,看著她安全進了校門才離開。
還有父親唯一參加的那次家長會,媽媽說,父親一直將她的三好學生獎狀放在壓縮袋里保存著,整整齊齊,直到現在都沒有一絲褶皺,還有她在學校取得的其他獎狀,父親都細心保存著,有時候會拿出來看看,想想那時候參加的家長會,他是以女兒全年級第一的成績來參加的,每每提到就是驕傲。
參加工作後,她跟父親的溝通漸漸多了起來,但父親主動打電話的次數還是很少,大多情況下是媽媽打來電話抱怨道,你爸總是問你打沒打電話回家,讓他親自打吧他還不干。
直到現在,莊暖晨才明白這個道理,父親不是不愛她,而是不懂得如何表達感情。
從小到大,她一直認為這世上最關心她的人是母親,而她也發誓長大後要對母親最好,可隨著父親一天天年老,她才發現,父親的愛深沉如海,不同于母愛的黏柔,這種沉深沉默的愛會讓人更加珍惜。
看著治療室內的父親,他的兩鬢已經染了白,這個從來都不服老的男人,這一次,也會像個孩子一樣只能等待命運的垂憐。
莊暖晨的眼淚流了下來,深切地看著父親,心里卻在拼命祈禱和吶喊,爸,醒來吧,我和媽媽還有很長的路需要您的陪伴,我不想在剛剛領悟到父愛的偉大時就失去,所以,請您醒來吧。
她的手指緊緊扣在窗稜上,這一刻,心如刀割。
見母親走過來了後,莊暖晨飛速擦干眼淚,這個時候,母親要比她脆弱得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母親安心。
「媽,您休息一下吧。」莊暖晨拉過媽媽的手坐了下來,擔憂地看著她,媽媽骨子里有著上海人的優雅和小資情調,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注重形象,可現在,媽媽的臉色十分憔悴,雙眼無神,看得出她是一晚上沒睡。
莊媽媽輕輕搖頭,聲音有明顯的壓抑,「暖晨啊,你爸爸一輩子都沒住過醫院,連每年的身體檢查都是我強拉著來的,你爸他最討厭醫院的味道,我真擔心啊,擔心你爸醒不過來……」
「媽,您不要胡思亂想,爸他一定會沒事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不要擔心。」莊暖晨試著將語氣調成輕松,強忍著心頭的顫抖道。手爸道里。
莊媽眼眶有點紅,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凌晨,父親仍舊處于昏迷,莊暖晨和媽媽幾乎一夜沒睡守在病房外,經醫生初步診斷,目前心腦血管的情況尚算良好,除了等沒有其他太多辦法。
新的一天又將開始。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子中照進來,在光潔的地面上鋪灑淡淡一層的金黃,這原本是屬于溫暖的顏色,可此時此刻看起來有點冷。
八點多鐘的時候,莊暖晨準備回家給媽媽拿點換洗的衣服,順便再買些日用品。走出中心醫院的時候,空氣中泛著侵心的寒,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吹過身體的風都透著濃重的雨氣,密密麻麻鋪灑過來,令她呼吸有點困難。
小鎮的青石板路泛著清冷的光,這個時間家家戶戶早就起床了,有的甚至都從集市回來,見到莊暖晨後熱情洋溢地打著招呼,呦,這不是莊家的丫頭嗎?你爸爸身體怎麼樣了?
家鄉的人依舊熱情淳樸,說實話,她也很愛這里。
跟面熟的人相互打了個招呼,莊暖晨吸了吸鼻子,家鄉的十月冷得還是較快,吸進肚子里的空氣是股子寒涼。
走過河邊的時候,一縷陽光沖破雲層傾瀉了下來,河面的水泛著魚鱗般的光,映得她睜不開眼,剛抬手準備遮眼楮,目光卻不經意落到了不遠處。
輕輕一掃一時間停頓,再迅速轉了回來,落在了河對岸的男人身上。
河水倒影著車影,都市感十足的商務車在這座古色古香的小鎮上顯得格外突兀,猶若時光交錯,跨越千年。
男人站在河畔,不知在看什麼有些專注。
陽光扯破了清晨的白霧,空氣中還隱約浮動著幾縷霧絲,從莊暖晨這個角度看,正好在他身邊浮動。有些晨露融化在他的發絲上,看上去清爽極了。他的背影高大偉岸,站在那里足可以給人以安全感,他的穿著少了平日來的正式,但依舊是沉肅的顏色,深色大衣的衣角在微風下輕輕搖擺,顯得有些飄逸。zVXC。
三三兩兩的家鄉人路過他身邊,有的忍不住駐足停留,而後竊竊私語莊暖晨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兩三分鐘,甚至誤以為看錯,抬手用力揉了一下眼楮,在確定無誤後馬上反應了過來,沖著那道男人身影就跑了過去。
在離那人只有三步遠的地方,她的心竟然沒由來地加速,不知為什麼,他的出現好比給她無助的生命中增添了一股力量,前途也似乎看著不那麼絕望了。
走到他身後,伸手拍了男人肩膀一下,待男人轉頭時,她幾乎激動地尖叫——
「江漠遠,真的是你?」像是從生命中發出的歡愉。
走近他,空氣中浮動淡淡麝香氣,熟悉得令人心生安慰。
江漠遠看見莊暖晨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眉眼稍作怔愣,很快笑容綻放,「暖暖,你怎麼會在這兒?」他看上去也同樣意外。
「我老家就在這兒啊,天哪,我沒做夢吧?你怎麼會在這兒?」莊暖晨興奮得有點語無倫次。
江漠遠笑了笑,「一直听說這里風景不錯,所以我過來看看有什麼可做投資的項目。」
「太巧了,原來你說談生意就是在這兒啊,早知道我就蹭著你一起來了。」莊暖晨覺得緣分真奇妙。
江漠遠聞言後不置可否,沒說話,依舊含笑。
「咦?這不是你的車。」她看了一眼車子。
「車子是市區朋友的。」他輕聲解釋了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微微皺了皺濃眉,「看上去沒休息好。」
莊暖晨原本想著隱瞞,但見他那雙眼幾乎可以洞察一切,只好和盤托出,將回家的原因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他了。
江漠遠認真听著,听的過程中略作思考,待她說完後,他沉聲問道,「醫生什麼意見?」
「要等爸爸醒來做詳細身體檢查。」她的語氣有點微弱,顯得有氣無力。
「放心吧,沒事的。」他輕聲安慰了句,大手落在她的肩頭上。
不用于其他人敷衍性地安慰,當他說完這句話後,莊暖晨覺得事情真的可以迎刃而解,她的信心也加強了。
用力點點頭,她沖著他笑了笑,「謝謝。」
江漠遠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然後拉過她的手走向車子,「走吧。」
「去哪?」她吃驚。
「不是要買日用品嗎?從這里到集市,開車快一點。」江漠遠說完,打開副駕駛的門,站在那里笑著道。
「不不不,我自己去就行了,別耽誤你的正事——」
「走吧。」話音未落,江漠遠便將她強行拉進了車里,「听話,把要買的東西告訴我,我開車,你睡會兒。」他的大手輕按她的肩頭,強勢有力。
陽光從他背後落下來,他的唇噙著笑,眉眼之間盡是英氣逼人。
在他大手落下的瞬間,莊暖晨覺得自己像個在深夜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方向一樣,緊張、不安、焦躁、無助統統被意外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驅走,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好累,心甘情願地將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江漠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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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暖晨是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的,是母親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父親醒了。莊暖晨喜出望外,掛斷電話後這才看清楚身處環境。
車子在路上行駛,她坐在副駕駛位上,四周的環境告訴她這里並不是開往集市的路。
正在開車的江漠遠見她醒了後溫和道,「醒了?是醫院打來的電話嗎?別著急,我們正往醫院趕。」
莊暖晨一愣,扭頭一看更是吃驚,後車座上放著七七八八的日用品,還有大包小包的食物、水果,嶄新寬松的休閑服等東西。
「這些……都是你買的?」什麼時候到的集市?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江漠遠輕輕一笑,大手控制著方向盤微微一轉,車子平穩地拐了個彎。「到了醫院看看還缺什麼,再買也來得及。」
「已經挺多了……」莊暖晨心里不是滋味,總覺得太不好意思了。「我睡了很久嗎?」
「不長,也就是買個東西的時間。」江漠遠一手把控著方向盤,一手伸過來輕輕摟了她一下,「再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莊暖晨心生溫暖,可又覺得尷尬,想想看,一個大男人奔東奔西的買東西,她卻在車子里倒頭大睡像什麼話?
悄悄轉頭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異樣的溫暖更加強烈,突然又有點想笑,江漠遠,在集市上買東西會是什麼樣子?她想象不到,唯獨不難想象的是人高馬大、穿得如此講究的他出現在集市上必然掀起不小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