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母從重癥病房轉到了特護病房,病房的空氣流通更好些,因為病患要處于重點觀察和防止病情惡化,大多數的重癥病房私密性都很強,但特護病房不同,窗簾拉開後便是大片的落地窗,透過窗子便是醫院風景如畫的小花園。
冬季的醫院里不會是最美的,起碼花園中的櫻花沒開,起碼也聞不到丁香花搖曳進病房里的花香。
但陽光甚好。
明晃晃的,不會太刺眼,更不會太薄涼,正好。
所以,當莊暖晨推門進來的時候,病房地毯上的陽光細碎得如同散了一地的金子似的柔和,房間里沒有夸張的消毒藥水味道,總有一種淡淡的暖香,是陽光的味道。
顧母闔著雙眼躺在病床上,旁邊是借以維持生命活力的新型儀器,各項功能都在有序運行。
她放輕了步子上前,觀察了一下顧母的臉色,看上去比在重癥病房里要好得多。
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莊暖晨看向顧母的雙眼流露出一絲愧疚和自責。
許暮佳跟她說,顧母並不知道顧墨跳樓的事,問及的時候只說他這陣子到外地出差就行了。
她輕斂長睫,所有的事情都怪她,如果不是因為她,顧墨也不會跳樓,是她違背了和他的約定,所以他才會用最極端最嚴苛的方式來懲罰她、提醒著她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
下意識輕嘆了一口氣,沒成想顧母卻醒了。
她的眼在見到莊暖晨後變得明朗,而後激動。
「暖晨?是你嗎?」
莊暖晨將身子探前,輕聲道,「顧阿姨,是我。」
顧母聞言後更是激動,抬手顫抖著伸向她,「真的是你暖晨,阿姨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顧阿姨,我就在您面前呢,怎麼會見不到我呢?」她趕忙握住顧母的手,心里卻難受極了。
「顧墨呢?他知不知道你來?」
莊暖晨心口一酸,強忍著心頭悲痛擠出一絲笑容,「他知道,不過這段時間他在外地,有工作在身。」
顧母點點頭,「這孩子出差出得還真不是時候啊……」
她斂睫,強壓心頭那股子窒息感。
「顧阿姨,您找我來是要說什麼嗎?」
淡淡的光亮映在顧母的臉上,她的精神看上去的確要比重癥病房好得多,轉頭看向莊暖晨一臉的擔憂,「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跟顧墨到底是怎麼了?這陣子又無緣無故多出個許小姐來,暖晨,是顧墨對不起你了嗎?」
「不,顧墨他很好,他沒對不起我。」莊暖晨趕忙否定,嗓音略感失落,「是我,對不起顧墨。」
顧母听了後先是愣了幾秒,而後搖頭無奈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暖晨啊,你的性格阿姨還不了解嗎?顧墨的脾氣壞,你就不同,你是絕對不會主動跟他生氣的。也許這陣子你們真是鬧了矛盾是阿姨不知道的,但你們相愛了這麼多年,沒必要生氣到將其他人牽扯起來,我看得出,那個許小姐很愛顧墨,你們可不能因為吵架而便宜了其他女人。」
心房使勁縮了縮,如果可能的話,她也很想回到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見她不說話,顧母還以為是說進了她的心坎里,嘆了口氣,「我能看出來顧墨還是深愛你的,他壓根就不喜歡那個許小姐,但我問他他也不說,只是說你不再來了,阿姨听著著急,又不知道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沒辦法只能把你叫過來問清楚,說實話啊,怎麼講都是我對不起你和顧墨,所以現在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兩個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就希望你和顧墨可以早點結婚。」
莊暖晨喉嚨緊緊的,像是有根皮筋狠狠勒住脖子喘不上氣來。
「年前你跟顧墨不是還張羅著要結婚嗎?」顧母看著她關切道,「阿姨希望你們能夠趕緊結婚,這樣啊,我就算是哪天真走了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顧阿姨,您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您現在的精神已經好多了。」莊暖晨趕忙道。
「傻丫頭啊,人都要老都有死那天,自從我住進這個醫院,生老病死已經看得很開了。」顧母輕聲道。
「既然這樣,您為什麼要斷掉儀器呢?您這麼做讓顧墨多擔心啊。」
顧母嘆了口氣,「我就是不想加重顧墨的負擔才想著那麼做,我清楚我的病,就是每天要靠著儀器活著,這樣還有什麼意思呢?不僅浪費錢還浪費時間。」
「您不能這麼想,您活著才是顧墨努力下去的最大動力,如果您真是為了顧墨好就千萬不要再這麼做了。」她的聲音很請卻很堅決。
顧母點點頭,「幸好那天顧墨是出了差,要不然被他知道這件事多耽誤他的工作啊,我已經叮囑小許和醫生都不要告訴顧墨。」
莊暖晨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那天顧墨八成就是要去婚禮現場,結果顧阿姨這邊出了問題他不得不先來醫院。
原來顧阿姨以為那天顧墨出差了。
看著顧母,她輕輕點頭。
其實顧墨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想想卻沒由來的生氣,顧墨這麼做是對顧阿姨的不負責啊。
「跟顧墨和好吧,我知道那孩子倔,但阿姨敢保證他愛的就是你。」顧母苦口婆心勸說道。
莊暖晨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吐出,良久後才握住顧母的手輕聲道,「顧阿姨,其實有些事情我不想再瞞著您……」
顧母見她的神情,似乎也不知道不是什麼好事,眼神也變得有點凝重。
「不過您得答應我您不能情緒激動。」
顧母的手下意識攥了攥,點點頭。
她想了想,半晌後才對上顧母的雙眼,「其實在年前的時候,我和顧墨就已經分手了。」
「什麼?你們兩個分手了?不可能……你們兩個怎麼可能會分手?」
「顧阿姨,您先听我說。」莊暖晨原本覺得這番話不應該出自她的嘴,應該是讓顧墨來告訴她才行,但目前這個狀況,她覺得再隱瞞下去反倒是殘忍了,倒不如就將話說明白比較好。
顧母看著她,呼吸有些急促。
「顧阿姨,您這麼激動我真的不敢跟您再說了。」
「好好好,我不激動。」顧母趕忙調整了一下呼吸,半晌後才恢復正常,看著她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莊暖晨咬了咬唇,「是我對不起顧墨,我以為再在一起後我們可以真的白頭到來,但事實上不是。我們重新在一起的時候,小心謹慎比快樂要多很多,其實彼此都明白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六年的時間其實已經悄然改變了彼此,尤其是我。我以為自己還是那麼愛他,可惜很快我就發現,我愛上了別人,這是在跟顧墨一起後才發現的……」
愛情里沒有誰對誰錯,如果是要編個故事的話,她情願自己做那個丑角,相比她將顧墨賣給了許暮佳這麼一說,她在情感上的背叛更能令人接受吧。
原本她就錯了。
顧墨應該有個美好前程,他應該快樂幸福地生活著,哪怕他沒有再回北京也是好的,可是他回來了,他又遇上了她,是她,帶給了他悲劇。
顧母靜靜地看著她良久,搖搖頭,「暖晨,你不是這樣的孩子。」
「阿姨,人都會變的,我真的受不了每天都跟顧墨爭吵個不停,起初我以為是他不夠信任我不夠包容我,最後才發現其實問題在我,是我,已經變得不夠愛他。」
「你怎麼會不夠愛他呢?別人不清楚難道阿姨還不清楚嗎?如果你不是深愛他當初就不能犧牲自己來成全他的前程,也不會寧可委屈自己也不告訴他實情。」顧母死活都不相信莊暖晨是這種人,「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孩子再能為顧墨這麼付出了。」
「可是,我真的不愛他了。」莊暖晨狠下心,將所有的痛深壓下來,慢慢舉起另一只手,「事實上,我已經結婚了,嫁給了我最愛的男人。」
「什麼?」顧母驀然大驚,瞪大雙眼盯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顧阿姨,我知道您很希望我和顧墨在一起,但感情的實不能勉強,我已經不愛他了就不能再去騙他。我現在很幸福,所以也希望他能夠幸福。」莊暖晨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事實上,許暮佳真的很愛顧墨,她對顧墨的愛遠遠要勝過我對顧墨的愛,這點,我敢肯定。」
「但顧墨愛的是你啊。」顧母用手使勁錘了捶床。
「可您是愛著顧墨的,所以還請您以後多勸勸他,讓他忘了我吧。」莊暖晨強忍著呼吸的痛楚,輕聲道,「我根本不值得他來愛。」
顧母喘著粗氣盯著莊暖晨,良久後突然問道,「你真的不愛顧墨了?」個事時她。
莊暖晨眼神一怔,幾秒鐘後輕輕點頭。
顧母沒有立刻開口,只是繼續盯著她。
「今天我能來這兒也是許暮佳的想法,其實她真的很關心顧墨和顧阿姨您。」許暮佳做錯了太多事,但有句話她是對的,為愛籌謀沒什麼不對。
她主動放棄了顧墨,這何嘗不是為愛籌謀呢?
顧母聞言後無奈搖頭,閉上眼,半天後才又睜開,重重地長嘆一口氣,「是我耽誤了你們,如果當初沒有讓你們分手,現在也不至于被時間改變了一切。」
「顧阿姨,時間能夠改變的始終會改變。」莊暖晨輕聲道,「這跟您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我跟顧墨彼此相愛誰都分不開,如果愛得不夠深,任何事都能成為導火線促使我們分手,這跟時間長短沒有關系。」說完這話,她的心卻跟著深深震動了一下!
深愛的話怎麼分都分不開,愛得不夠深,任何事情都能成為導致分手的導火線?是這樣的嗎?
她跟顧墨……真的愛得不夠深?
突然意識到這點,她卻沒由來的驚恐。
不……
這種意識和想法完全顛覆了她對這份感情長期的依賴和看法,她開始害怕自己的內心。
一直一來,她都認為自己跟顧墨的愛情固若金湯,縱使是外力阻隔不能再在一起,他和她還是深愛著彼此,可現在……為什麼事實會這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阿姨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顧母的話打斷了她的惶恐,眼神盡是寂寥,輕輕拉過她的手,「不過阿姨還是要謝謝你沒有騙我,暖晨,阿姨始終是對不起你的。」
莊暖晨也緊緊攥著顧母的手,一時間不知道再說什麼了……
從病房出來後,莊暖晨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卻發現,吐出的氣流都是疼的。
大片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子傾瀉了進來。
看著被陽光刺得金亮的窗子,她有些迷惘。
有時候,當你篤定一件事是那麼毫不遲疑,可事實就用最直接的方式來告訴你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兒。
正如她和顧墨的愛情。
她會迷惘,會彷徨,甚至會驚恐。
曾經在大學的時候艾念問過她一個問題,問她如果同樣兩個優秀的男人站在你面前你會選擇誰?當時她的回答很簡單,愛誰就選擇誰了。
當顧墨和江漠遠同時在她生命中出現後,她是那麼清醒地知道,她愛著顧墨,深愛著顧墨,對江漠遠則是感激,再由感激慢慢轉為喜歡。
她從不想去避諱這點。
是的,她喜歡江漠遠,可喜歡,跟愛畢竟不同吧。
但是——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那麼執著地愛著顧墨的心真的變了嗎?
她的想法沒變,可心怎麼就不對勁了呢?
道理誰都會說,假如換做她是旁人的話也會說些大道理的冠冕話。靜下心,她來仔細分析的話,她和顧墨的分開真的不是因為外界,真的只是因為……他們不夠深愛?
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正如她更無法接受的是,她那麼明顯的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一點點傾斜,那種對江漠遠的喜歡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變了質!
手指緊緊攥在一起,她的眼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在排斥什麼。
在排斥自己的心,還是在排斥江漠遠曾經做下的種種惡劣的行為,更或者,她在恐慌自己正在朝著一個魔鬼傾斜,她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