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一旦開了頭,就再也無法阻止了。
袁夢去了一趟醫院之後,幾乎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去看看那個可憐的男人,盡管他自己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她下班了要去接福安,所以只能犧牲中午休息的時間,頂著烈日踩著自行車去醫院。短時間內來回地趕,衣服濕了又濕。
莊奕騁的情況很穩定,穩定得讓人安心又讓人恐懼。穩定代表他暫時不會有危險,但也很可能他真的就這麼躺一輩子,直到耗盡他的身體。
莊家請了專門的看護照顧他,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媽。袁夢不太喜歡這個人,不過是個看護,但喜歡吊著眼角看她,給人感覺非常不好。但請人的不是她,她也不能說什麼。
在醫院,袁夢經常踫到莊寓棋。也許是因為爸爸躺在里面,莊寓棋害怕了,也就不排斥她了。
那天,他們一起在病房看莊奕騁。小孩子突然眼含淚珠,可憐兮兮地問她︰「袁阿姨,首長會不會再也不醒來了?」
袁夢鼻子發酸,但還是努力低笑。「不會的。他還有責任,還有你這個兒子,他會醒來的。」伸手模模他的腦袋,安慰孩子稚女敕而彷徨的心靈。
莊寓棋一把撲進她的懷抱里,緊緊地抱住她的腰。「袁阿姨……」若水的離開已經讓他意識到,媽媽不可能永遠陪在他身邊的。而對比那個車安慧,袁阿姨對他好多了,孩子心里的那架天平一下子就傾斜了。
袁夢摟緊他,眼內淚水直打轉。這個可憐的孩子,從小沒有媽媽,如今爸爸又躺在這里。爺爺女乃女乃又是那樣冷血的人,他可怎麼過?「沒事的,會好的……」不知道這安慰的是莊寓棋,還是自己。
莊寓棋掉了很久的眼淚,又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她。「袁阿姨,我可不可以住你家?我不想住大院,我討厭住大院!」以前這孩子也不喜歡住軍區大院跟爺爺女乃女乃一起,但還能接受。現在爸爸出事了,孩子敏感地意識到一些什麼,這段日子天天都在鬧。
袁夢怔了一下。「這、你爺爺女乃女乃他們會同意嗎?」她倒是喜歡這孩子過來住,跟福安有個伴,兩個人都會開心一些。莊奕騁如今這樣,她也想替他照顧他兒子。
莊寓棋擦擦眼淚。「我去找莊波濤談!他等下會來,我跟他談!」
袁夢愕然,這孩子居然直喊他爺爺的名字!如果她沒看錯,這孩子眼內居然有仇恨,而且對象是他的爺爺!
模模孩子的腦袋,袁夢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不是莊家人,沒有說話的立場,況且她並不了解發生了什麼讓孩子變成這樣。
袁夢離開醫院後,莊寓棋還留在醫院,學校放假了,他也沒別的事情,所以天天守著他爸爸。
「首長,我以後再也不會討厭袁阿姨了,我也不罵她了!首長,你快點醒來,我想跟你一起住公寓,去袁阿姨那里住也可以,就是不要住大院……」
莊波濤到的時候,就看到孫子叨叨嘮嘮的跟他爸爸說著話。他聲音不大,他沒怎麼听清楚,也不太在意,不過是個孩子。可是當莊寓棋提出要求,他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頭。「你要跟那個女人一起住?」
此刻,莊寓棋一點也不害怕他爺爺!他討厭爺爺!「是!首長說過,袁阿姨是真的對我好,會像媽媽一樣疼我照顧我!我喜歡跟她一起住!」
「胡說八道!你就是讓你爸給帶壞了,跟他一樣胡鬧!」莊波濤盛怒。
莊寓棋梗著脖子,聲音提得更高。「首長才沒有胡鬧!我也沒有胡鬧!你們對我們一點都不好,你就知道逼首長娶他不喜歡的女人,逼他做他不喜歡做的事情!首長他一點都不開心,他總是一個人坐著發呆,他很累了也不能休息!他之所以出車禍,就是因為你讓他很累讓他很不開心!他都躺在這里醒不來了,你都不關心,只想著什麼利益!我討厭你!」
稚女敕的聲音,大聲地有力地控訴著!
莊波濤手都舉起來,眼看就要打了下來。
莊寓棋還挺起胸膛,用仇恨的眼神的瞪著他。「你打呀,打了以後我再也不回大院,我再也不要喊你爺爺!」
面對孩子眼內的仇恨,莊波濤的手緩緩地放了下來。他才幾歲,居然就知道仇恨了,還是對他這個爺爺!「是不是那個女人教你的?」他的眼內,一閃而過一絲陰狠。
「你們總是這樣!你們給首長選的那個女人一點都不好!她就想當少女乃女乃,對我也不好!袁夢阿姨才是真的對我和首長好,她會給我們做飯,她很溫柔!才不像那個車安慧一樣,每次都說她是莊家少女乃女乃,每次都凶巴巴的!首長跟她在一起,肯定不開心!你們明明知道她一點都不好,還是把她塞給首長,就是因為她家里有錢有地位。我不知道什麼門當戶對,我只知道那個女人不會對首長好,你們也是!……」
小孩子在一夜之間成熟起來,說話一串一串的,震得莊波濤耳朵嗡嗡響。他喉嚨上下滾動,許久之後才吐出兩個字。「胡鬧!」
「我討厭你!我恨你!」孩子大聲地叫著,臉上全是淚。
……
袁夢來到約見的地方,被人帶著進了一個房間。幾個警衛在門邊,配了槍,陣仗有些嚇人。她怔了一下,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莊老先生,你好。」
「袁小姐請坐。」莊波濤面無表情,眼光嚴肅犀利,似能看穿人心。
袁夢點點頭,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來。她心情有些忐忑,但並不恐懼。她抬起頭,對上莊波濤那雙像是會吃人的眼楮。他不開口,她靜靜地等待。
「袁小姐,我今天叫你來,是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說清楚。」昨天莊寓棋的胡鬧讓莊波濤怒火難消,所以他今天就是問罪來了。
袁夢淡淡一笑,態度不卑不亢。「莊老先生請說,我洗耳恭听。」
莊波濤緩緩地往後靠在沙發里,一副君王居高臨下的姿態。「莊寓棋這孩子昨天跟我說,他想跟袁小姐一起住。」
「我有听他說過。我沒什麼意見,我也喜歡這孩子,就看莊老先生的意思了。」袁夢明白了,原來是為這事興師問罪來了。看來,莊寓棋這孩子跟他爺爺沒談成功。也對,莊波濤只怕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呢。
「我不同意。」莊波濤直接道,聲音威嚴而森冷。「袁小姐,我不喜歡你接近我兒子和孫子。更不希望你教唆他們跟我作對,我希望袁小姐安守本分,我這人耐心不多。」
袁夢淡淡地笑著,鎮定地看著這個男人。她覺得,這個人真可悲,他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是真心什麼是親情。「莊老先生,我自認從來都是遵紀守法、安守本分的人。我從來沒教唆過莊寓棋任何事情,我問心無愧。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莊寓棋跟莊老先生說了些什麼,讓你很不高興吧。我不知道莊老先生有沒有注意過,你的孫子還小,但他很聰明也很敏感,許多事情他是看得明白的。只是以前他有爸爸護著,他不在乎。可現在他爸爸倒下了,一切就不同了。莊老先生認為是我教唆莊寓棋跟我一起住,因為我想嫁入莊家做少夫人。可是我今天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一點都不稀罕莊家少女乃女乃的身份。我要嫁莊奕騁,也只會嫁他這個人,不管他是省委書記還是個普通的上班族,我都嫁。老先生看我孤兒寡母很輕,雖然這有狐假虎威的嫌疑,但我還是想說,在我背後還有一個鷹家。如果我袁夢想要嫁一個豪門貴公子,我相信不是難事。老先生,您說是嗎?」
袁夢緩緩地站起來,低頭看著面前的老人。「莊奕騁還躺在病床上,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來。我從來沒在莊老先生眼內看到過悲痛,看到的只有著急,因為莊奕騁這一睡,你們莊家就有可能產生變化——」
「閉嘴!我們莊家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指手畫腳。」
袁夢被他吼一聲,懵了一下,很快又反應過來。「當然,我也不屑。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對莊家少夫人的身份沒有任何興趣。我去看莊奕騁,只是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他值得。跟他是莊家的少爺,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沒看出來你這麼牙尖嘴利,在監獄里蹲了四年,倒讓你長本事了。」莊波濤知道,不只是鷹家,還有軍界好些人都會是這個女人的後台。當年她鋃鐺入獄,多方勢力一起介入,讓她在監獄里得以平安度過四年。這些年來,他們這些勢力也不曾放棄過跟那個人的較量。而且看得出來,當年執意將這個叫袁夢的女子送進監獄那個人,很快就會要付出代價!
袁夢笑了笑。「是。四年的牢獄生活讓我學會了很多東西。莊老先生如果沒別的事情,那麼我先回去了。」
禮貌地點點頭,袁夢緩步離開房間。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背後冷汗都濕透了。
莊波濤看著她的背影,緩緩地眯起眼楮。陰險的光芒收斂在內,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