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王夫人暗罵黛玉沒有家教禮數,黛玉竟敢駁她,且說得頭頭是道,心里大吃一驚,雖然黛玉說的話是真真確確,但自己無論如何也容不得這臭丫頭,在眾人面前駁她。
又想不到這臭丫頭突然變得這般有膽有識,臨危不亂,正氣稟然,從前的林黛玉雖說不是唯唯諾諾,但也是在她面前盡量壓低了自己,求全著,從來不敢這樣。
只見她氣得從椅子上赫的站起來,說道︰「反了,你這個賤丫頭,竟敢這樣和我說話。」
邊說著邊揚起手對著黛玉的臉就要打下去,黛玉下午才剛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還沒有討回來,又見王夫人要來,心中莫名的就來了火,雙眸深幽冷冷的看著王夫人,抬起手來穩穩的握住了王夫人的手,往旁邊輕輕的一推,王夫人站不住腳,往旁邊一個踉蹌,寶釵趕緊上前扶住了,心中幸災樂禍的看著黛玉,黛玉愈是得罪了王夫人,寶釵就愈能得到王夫人的鼎力支持。
只听黛玉嘴里冷冷的說道︰「舅母用語請小心,賤丫頭?您從哪一方面看出黛玉是賤丫頭?從銀錢?從身份?從地位?
論銀錢,我父親是鹽御史,從任五年有余,自認不比咱們賈府里頭差,父母親仙逝,我林家所有家產,還有幾處宅子,盡數變賣了銀錢,全部歸入賈府,夠我吃穿用度三輩子也花不完;
論地位,我是忠良之後,當今皇上也還敬父親,我身份不比誰差了去;
論身份,我仍然是林家嫡親小姐,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是王太太你的親佷女,我也未差了誰去。舅母說的賤丫頭,從哪里來的根據?」
一番錚錚有聲,道理齊全的話听得屋里所有人都大大的吃驚,包括賈母在內,俱都愣愣的看著黛玉,似是不認識似的,從前的那個文文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林黛玉怎麼一時之間變成了這個敢言敢語,魄力有加的人了。
王夫人更是氣得手腳發抖,她顫抖著用手指著黛玉,嘴里道︰「你,你,你……」卻是半天也未你出個什麼來。
一時屋里所有人都屏了氣,看著黛玉與王夫人,不敢做聲。
鳳姐兒見氣氛沉重又悶氣,忙從賈母身邊走下來,陪著笑道︰「太太,您別生氣,先坐下來,別生氣,有話好好說……」
又過去撫著黛玉的肩,陪笑道︰「我的好姑娘,你少說幾句。」
黛玉見鳳姐兒下來說情,便也不好再說什麼,轉了頭悶聲的站著。
賈母見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心中暗惱王夫人,黛玉的話又何嘗沒有道理,自她到府中,王夫人便一直看她不爽氣,這麼些年來,要不是自己護著,這黛玉還不定成了什麼樣子。
然而心里也惱黛玉出言沖撞,她這一番言語,是擊中了王夫人的要害,只怕往後她的日子會更不好過了。
賈母表面上又不好駁了王夫人,畢竟她長黛玉一輩,只得對黛玉做出點表面上的懲罰,方才能緩和了氣氛,不使今後王夫人更加的對付黛玉。
想著便故意沉了聲對黛玉道︰「林丫頭,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舅母說話?」
黛玉一听賈母的話,心里自是極不願意的,然而又知道賈母如果不對付自己,在面上過不去,便悶聲站著,不言不語。
「林丫頭,這一回你出府去,還是你不對,也不用你舅母說了,老太太自然還是要罰你,罰你三個月內不許出咱們的園子。你認不認?」賈母這話雖然說是要罰黛玉,可也同時封住了王夫人的嘴,叫王夫人不好再對付黛玉。
這罰豈不是跟沒罰是一樣的,反正她還是在府里頭,十來年都是這樣過的,這根本不叫罰。
黛玉自然很是願意,便道︰「黛玉認罰。」
一時湘雲也連忙接過嘴來,道︰「湘雲也認罰。」
賈母長吁一口氣,道︰「既然你們認罰,那從明日開始。好了,罰也罰了,說也說了,大太太二太太你們都散了吧,紫鵑和雪雁你們且等著你們小姐。」
紫鵑和雪雁從地上爬起來,站到一邊去。
黛玉和湘雲寶玉留了下來,其余眾人都散了,王夫人還在氣得渾身發抖,在寶釵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出了門去了。
見寶玉沒跟來,回過頭來厲聲道︰「孽子,你還在那里做什麼?還不回去睡覺。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
寶玉听母親那個話,自然是不敢再留著了,看了黛玉一眼,便趕緊跟著王夫人出去了。
一時等眾人走遠了,黛玉便奔過去,撲到賈母懷里,眼淚就流了下來,帶著哭腔道︰「老太太,您的女兒女婿沒有得罪過舅母,也沒有虧待過舅母,舅母她……」
一句「您的女兒女婿」只听得賈母哀傷悲嘆,眼泛淚光,老太太最是喜歡自己那一個唯一的女兒賈敏,可偏偏去得早,又只留了一個黛玉給她,如今黛玉一提起,說得她又是難過又是傷心,她也不計較黛玉剛才說的那些話了,伸出手輕輕拍著黛玉的背,嘴里道︰「我苦命的兒。」
這邊婆孫兩個正哭得傷心,這邊鴛鴦看著婆孫兩個的樣子,眼圈兒也跟著紅了,然而又想起黛玉與湘雲還沒有吃晚飯,便擦了擦眼楮,忙往廚房去了。
一時鴛鴦端來了飯菜,賈母扶起黛玉,紫鵑遞上手帕去,黛玉先為賈母擦拭了眼淚,才又自己拭了眼淚。
賈母心里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她,歡喜的是自己這個孫女兒貼心可人,心疼的是她自從失去父母,將來路還這麼長,如果都像今天這樣淘氣,往後可怎麼辦。
黛玉與湘雲坐在桌子旁,看著幾道小菜,著實也是餓了,二人一陣狼吞虎咽,差不多把飯菜吃個精光。
那個樣子,看得賈母心疼不已。
一時吃完了,湘雲就和黛玉攜了紫鵑雪雁回了瀟湘館。
紫鵑與雪雁去打了水來,侍候黛玉與湘雲梳洗了,黛玉梳洗完了,拉了紫鵑雪雁的手,問她是否有受到責罰,有沒有挨了打。
紫鵑雪雁見黛玉自己都已經這樣了,還不忘來問她,心里暖暖的,一時眼圈就紅了,哽咽道︰「姑娘,你就先管好自己吧,我沒事,只被王夫人跟前的婆子打了兩巴掌,早就不疼了。」
「真不疼了?」黛玉一听打了兩巴掌,便急得皺了眉,復問道。
「好姑娘,有你這幾句話就成了,我們本來就是奴隸命,遇著了你這樣好相與的主子,就已經是福氣了,挨了兩下子打有什麼。況且真的不疼了呢,你且快去睡吧。」說著把黛玉往床上推。
黛玉方才與湘雲躺到床上去。
黛玉翻來覆去睡不著,之前沒有想到這些事,現在躺到床上,靜下心來,回想今日種種。
她到賈府十年有余,從未出過府,也從未得罪過任何人,怎麼今日竟遭人劫持。
听那個歹人的語氣,好像是認識自己的,說「垂涎已久」,那就證明他見過她很多次,又听得他說黛玉比他妹子美得多了,這麼說來他有一個妹子,又听他說他手上是有幾條人命的,竟是犯過事的。又記得北靜王將那歹徒好一頓打,最後逃跑了。
究竟是誰這麼仇恨自己?竟然要這樣對付她。
想來想去也是想不明白,睜著雙眼看著帳頂,最後嘆了口氣,轉過身去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