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寶玉散了學,回到怡紅院,襲人拿出紫鵑送來的那一盤點心糕點,說是林姑娘給他送來的。
寶玉一听,便喜得什麼似的,忙淨了手來,捏起一塊就送進嘴里,猛嚼了幾口,口齒不清的直夸贊,道,「好吃,比咱們府里頭的東西好吃多了。」
正吃著,門外紫鵑來了,見寶玉在,便笑了笑,道︰「寶二爺正好在呢,可就給寶二爺了。」
寶玉邊嚼著點心,邊問︰「紫鵑姐姐,是什麼來著?可給我瞧瞧?」
紫鵑笑道︰「寶二爺,這原就是要送給你的,這是北靜王昨兒從揚州帶回來的,林姑娘叫留了一個白玉雕的玉佛給你。」
寶玉一听是林姑娘送的,哪里還管是誰從揚州帶回來的呢,便忙喜滋滋的接了過去,拿在眼前,翻來覆去的細看,高興得咧著嘴來。
又道︰「這玉佛雕功精湛,玉色透亮均勻,是好玉呢,可比我原先丟失的那一塊好多了。」
襲人在旁一听,便不高興了,因勸阻寶玉,道︰「可又胡說了不是?你原先丟失的那塊玉是從太太胎子里帶出來的,連上一回進府來的瘌頭和尚,還有那個玄道長都說是上等的好玉,只因被纏了些俗氣,變得污穢了,後來那和尚施了施法,不就變得好了麼。」
寶玉毫不在意襲人說的,又道︰「那都是那個道士和尚說的,可不能全信,那瘌頭和尚還說我將來有佛緣呢,可不是假話來著?我如今還好好的站在這里,和你說話呢。」
襲人听罷,便也奈何不了他,遂走開了。
紫鵑听著他們那些痴話,撲哧一笑,遂也笑著回瀟湘館去了。
剩下寶玉還在原地喜滋滋的翻看那玉佛,愛不釋手,跟個寶貝似的。
襲人看不慣寶玉那個樣子,遂道︰「二爺,你也收起那個心吧,把今天學的書溫一遍,也好記在心里,要不然老爺問起來,看又要挨打了。」
寶玉一向怕賈政,听襲人這樣一說,心里就有些不情願,卻也覺得襲人說得有些道理,遂把玉佛寶物似的好生藏在枕下,方走過去拿起書來念,不時又捏起一塊點心吃著。
直看得襲人笑著搖頭。
一時襲人對寶玉道︰「二爺,我且去去就來,有什麼事就叫麝月碧痕她們。」
寶玉頭也未抬,道︰「嗯,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襲人便披了件薄衫,輕輕出了房門,又走出了怡紅院,擇小徑往蘅蕪院走去。
進了院子,便輕問︰「寶姑娘在嗎?」
寶釵正因午時紫鵑過來請她吃糕點的事情,生著悶氣。
一個人的心理活動,往往因事情的轉變而變得有些不同,甚至會走到極端去。此刻的寶釵就是這樣。
從自己十來歲起,意氣風發的走得京都來,又在眾人的矚目之下,進得賈府,深得王夫人,賈母的疼愛,自己多年以來,苦心裝扮,做一個端莊優雅,大度得體的女子,也終于有了效果,在這樣的裝扮下順順利利,無聲無息的打敗了林黛玉,被元妃賈元春暗中賜婚,送與自己與寶玉一人一串紅麝香珠,其時,初事已定。
後來,不費吹灰之力,便眼看著與寶玉走進喜堂,快要成親之時,卻突然沖出來一個要死不活的自己的手下敗將林黛玉來,而且一切以往自己認為是榮耀的事情,在那一瞬間化為了烏有。
寶玉為了護那林黛玉,擱下精心打扮,有傾城容貌的自己,逃離了喜堂,讓自己的夢一瞬間之間粉碎得干干淨淨。
更叫人痛心的是,賈母竟然也心心念念著那林黛玉,將自己置于喜堂不管不顧,讓她成為有始以來,最大的筆柄,從前的一切用心良苦,一瞬之間煙消雲散。
這還不夠,自從那林黛玉醒轉還活了之後,這一切的一切似乎是倒轉了乾坤,往日被自己不費吹灰之力打敗的那個病怏子林黛玉,竟像是月兌胎換骨一般,才華氣質,容顏舉止比之前勝過數倍。
從此,所有人都圍著了她轉,連日常與她住的史湘雲如今早已忘了還有自己,往日那只知窩在房里的賈惜春更是天天賴著了林黛玉,還有賈母,王熙鳳,寶玉,一切從前贊賞她,喜愛她的人,如今都到了林黛玉的身邊去了。
這還罷了,可從此後出現的男人,更是每出現一個都愛上黛玉,又是北靜王,又是邊疆王,眼中似乎都沒有她薛寶釵的一星半點位置。
這叫她的驕傲,她的美,她的才華,她的端莊優雅,大方大度可往哪里去,又叫她情何以堪。
在眾人眼中,自己竟然是比那林黛玉生生的低了去,似乎和那林黛玉沒有得比較,那些人竟認為自己不屑一顧。
這樣的情景,叫她胸口生生發疼,只憋悶得她快要崩潰。仇恨的火焰在心底生了根,發了芽。自己心中發誓,一定要重新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握著一只杯子的手,暗暗的加力,咬了咬牙,眯了眯泛著冷光的雙眸,長吸一口氣,然後強迫著讓自己平息下來。
听到外邊襲人的聲音,便趕緊站起身來,定了定思緒,然後在臉上揚起一個端莊優雅的笑來。
便走到門口,對著襲人委婉一笑,道︰「襲人姐姐,你來了。」
襲人便走進院子,到得寶釵面前,表情些微嚴肅,又帶著些擔憂的道︰「我有幾句話想對姑娘說。」
寶釵見襲人的表情,便知道她有些正經話要說,忙請了進來,連倒茶邊道︰「襲人姐姐,什麼話,你且說。」
襲人道︰「姑娘,這些話兒原不該我說,但我擔憂姑娘呢,也就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就冒犯姑娘了。」
寶釵道︰「襲人姐姐快莫這樣說,現如今,這府里頭,也就你一人還對我推心置月復的,我心里歡喜還來不及呢。」
「姑娘,現如今我倒是為你擔心呢,今兒那邊的林姑娘听說是弄了個揚州點心小吃會,眾人都有份,怡紅院那一位上學堂去了,那邊的林姑娘還特特的給寶二爺留了一盤齊全的,寶二爺散學回來,听見是林姑娘送的,喜得什麼似的,往日的斯文得體都不見了,抓起來就吃。」
寶釵听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便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