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很清脆,婉轉動人如同春日里的杜鵑,但內容卻是血淋淋的。
短短的幾句話就決定了明年燕京之南十幾萬人流離顛沛的生活,成為一個合格的國王,一定要摒棄所謂的憐憫,至于那些反彈和不滿,反正有相邦呢。
女王永遠是正確的,錯的只能是相邦。
「對了,那兩個表現優秀的年輕人,提拔他們進入尉官學校學習吧。那個肖衍練兵是有一手的,看戰報上說他手下的士兵可以忍受前後夾擊的恐懼,在陣前重新整隊,然後在五十步的時候開槍?
這樣的紀律應該沒有幾支團隊能做到吧,即便不如近衛擲彈騎兵團,也不遑多讓了。
將那個連隊擴編為一個團,團旗就設計為一把自由民的馬刀砍在俄國人雙頭鷹上。
雙頭鷹!哼,左顧歐羅巴,右顧我華夏,好大的野心啊。參加那場戰斗的士兵每人可以特許佩戴兩個肩章,作為他們的榮譽。
讓他來尉官學校好好學習下吧,這個人可以帶領一個團隊。
至于那個劉健,領著三十多個自由民,沖擊了俄國人的哥薩克,釘死了三門大炮,更是難得啊,不驕不躁,無論是陣型還是出擊的時機,都很完美,很難想象這是一個未服役的年輕人。」
女王手中把玩著精巧的酒杯,右相邦在接到戰報之後就查詢了這幾個人的資料,他喜歡這樣有活力的年輕人。
「王上,很有意思的是這兩個人的父親都獲得過金制荊軻獎章。
肖衍的父親是萁子朝鮮繼承權戰爭中十二個獲得荊軻獎章中唯一活著的人,而劉健的父親在獲得獎章後不久就死在了朝鮮。」
稍微一提醒,女王立刻記起了她十二個人。那一年是她剛剛登上王位,齊國人違反了「四王密約」,以齊國王後也有資格繼承萁子朝鮮為借口發動了戰爭,而年僅十三歲的她生平第一次為十二個獲得功勛的人頒發了金質荊軻獎章,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當時她還年幼,國內暗潮涌動,朝鮮群山中齊國人攻勢如潮,內憂外患之下,是那場戰爭讓她坐穩了王位。現在經右相邦一提醒,立刻想到了那些在焦急和恐懼中度過的日子,心中對這兩個年輕人的好感也上升了不少。
「英雄之子啊,那就這樣吧,讓他們兩個都來尉官學校學習,馬上就來。調一個少尉去接替肖衍的位子,那個連隊嘛,就給一個榮譽稱號——斬鷹。至于擴編成團隊後的團長人選嘛……
近衛擲彈騎兵的老團長不是一直要求重經戰陣嗎?就讓他去當團長,五十多歲還不是退役的年齡,廉頗未老,也能震懾下那些眼高于頂的老兵們,順便練出一只精銳。這支部隊今後要長期駐扎在與俄國人邊境線上的稜堡中」
右相邦偷眼看了一下左相邦,對方陰沉著臉,至少這幾個年輕人今後就會烙上軍方的印記,如果真的有才,幾十年後未必不能出將入相。
右相邦笑了笑,又說道︰「王上,還有一件大事。
那個劉健的家伙發現了人的血液各有不同,但是分為四種,只要血液相同就可以互相輸血。
十七個失血過多的傷兵經過那個小伙子的未婚妻照顧,只死了三個!剩下的都活下來了!」
右相邦的話剛說完,整個宮室內斗發出了一陣嗡嗡聲,大臣們顧不得體面,劇烈地討論起來。
他們可是知道在朝鮮燕國一共死掉了兩萬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受傷之後再死的,可以說當時受傷十能存一就是奇跡了,如果右相邦說的是真的,那麼這個數字就是恐怖的。
一個上過戰場的老兵頂的上五個新兵,而讓老兵沒了後顧之憂,也會提升整個軍隊的紀律和忍耐力,這的確是件大事。
「是嗎?快說說看。」
女王急忙踱步到了右相邦身邊,但是右相邦表示他知道的只有這麼多,其余的上面沒有說清。
「派人去北寧鎮,青松獎章的數量不必吝嗇,提升那些第一次參加戰斗的自由民小伙子們為預備下士,允許他們佩戴熊皮帽,這些榮耀對那些還沒服役的年輕人來說已經夠了。
肖衍和劉健,還有他的未婚妻迅速來燕京,這種人不可以埋沒在山村之中,右相邦做得好啊,看來我燕**隊中又可以多出幾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
說完之後,產自韓國的自鳴鐘忽然響了起來,此時已是午夜。韓國因為狹小的國土的悲劇的位置,不得不另闢蹊徑,玻璃、鏡子、自鳴鐘、望遠鏡、最精致的燧發槍……這些精細的產品冠于華夏,這是無可奈何之舉,沒有拓展空間,沒有出海口,沒有殖民地,他們只好放在那些精細的產品上。
「夜已深了,各位都回去吧。明天外交大臣就去臨淄吧,齊國人最先違反了‘四王密約’,現在終有遭到了反噬。
這個時代是海洋的時代,只要我們堅守燕、齊、吳、越四國合縱之策,讓三晉、楚等國不能東進,沒有出海口,他們遲早會沒落,百年之後誰是我們的對手?
呂宋、倭國、扶桑……這麼多肥美之地,我們有無限的空間,但是短期的利益往往讓那些人昏聵,我們打的兩敗俱傷,身後就有虎視眈眈的諸國。
‘四王密約’已經劃分好了勢力範圍,北部朝鮮本來就是我們的,齊國人為此違反了盟約,所以才會有今天吳國人對長江口的爭奪。
諸位也以此為戒吧,目光放遠一些,放長一些。不要學那些鄉野之民,竭澤而漁、飲鴆止渴。」
說完之後,女王揮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吧。就在眾位大臣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的時候,她忽然回過頭。
「還有一件事,這些年燕京城中昆侖奴的數量越來越多了啊,我知道很多人就是圖個新鮮,但是咱們又不缺人,他們來了反而搶了很多人的飯碗,今後咱們不要大規模引進昆侖奴,這些畢竟是人,不是畜生,現在或許看不出來什麼,但百年之後到底給不給他們人的身份?他們的膚色就決定他們會有自己的族群,一旦作亂,遺患無窮。
至于扶余人、通古斯人或是阿伊努人,他們畢竟還是黃皮膚,強制他們學習華語,百年之後誰還記得他們的歷史?但昆侖奴嘛,不管怎麼說都是黑皮膚,就算強制他們學華語,百年之後還是不會有任何歸屬感和認同感的,而且昆侖奴極其能生,據說有些昆侖奴一生能生二十個孩子?
百年之後,恐怕這些人不甘為奴,眼前看去似乎他們是廉價又听話的奴隸,但是長久看來,並非什麼好事。
左相邦回去好好想一想,出台一條政策,或是把他們弄到礦山中,或是只允許殖民地的開拓者可以買賣昆侖奴,我可不想百年之後看到一大群能生能養的昆侖奴圍在王宮前索要他們人的身份。」
大臣的腳步徹底消散之後,女王嘆一口氣,在侍女的服侍下回到寢宮。
她的幾條政策幾乎都是血淋淋的,但作為執政者,有時候必須摒棄憐憫。一個只懂得憐憫的君王只會湮沒在這個風起雲涌的大時代。舞台越大,心便越累,甚至有時候就必須血腥。
第二天的清晨,女王的特使騎著馬,朝著遙遠的北寧鎮出發,而燕京的人們很快就發現《易水河報》上連載了一個月的萁子朝鮮戰爭故事也停載了,也不再有齊國王室的花邊新聞,取而代之的是俄國人的惡行和侵略。
百年來從未領略過被外族侵略滋味的華夏子民立刻轟動了,茶館中、酒肆內,無數故意放出去的探子和謠言傳播者迅速搶了說書人的生意,挑動著民眾的情緒。
而當女王的特使在秋日里疾奔的時候,劉健已經踏上了前往燕京的路。
肖衍在下游的鎮子還是沒有買到金雞納霜,他只有三天的假期,必須要回去,但他卻帶回來一些青蒿,按照鎮上老中醫的說法,用幾味藥材熬成湯汁。
劉健看著高燒不退的羊曦,嘆了口氣,親自又去了趟下游的鎮子,總算買到了一些黃花蒿。
青蒿素是比金雞納更管用的治瘧藥物,但是一旦加熱到60度就會損壞結構,造成失效。
青蒿中本身並不含青蒿素,這個問題也導致了劉健上輩子中那件關于中西醫的爭論。
青蒿是原本中醫的治瘧藥方,其實並沒有用,真正有用的是黃花蒿,所以才導致某人獲醫學獎後人們追捧中醫的時候有人潑出了冷水,因為按照中醫的方法熬成的湯汁是無法治療瘧疾的。
將那一大捆黃花蒿用水浸泡了兩天,然後將浸滿的汁水擰出來給羊曦喝下去後,總算穩定住了病情,發燒的時候漸漸少了,只是身體極端地虛弱。
眼看著已經將近十月,當羊曦第一次在劉健的攙扶下站起來後,消瘦的臉上滿是一種新生的喜悅,看著外面已經有些微微發黃的樹葉和天空中南飛的野雁,托著疲憊的身子在外面不停地走著,怎麼也不肯再躺回到床上。
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片落在地上的楊樹葉,非要和劉健玩對折,劉健無奈,只好從地上撿了幾根看起來很脆的葉子,兩個人將葉梗勒在一起,用力拽著,看誰的先斷掉。
這個小游戲劉健可是很擅長,故意留出很長的距離,讓羊曦贏得很輕松,微微用力劉健的葉梗就斷掉了。
又玩了一陣,顫顫巍巍地走到盛開的野菊花旁,看著在秋風中搖曳著身姿的花朵,幽幽地說道︰「你們真聰明,等到百花都凋謝的時候再開放,這樣人們一定會記住你們,春天的花那麼多,比你們美的數不勝數,可是她們啊,哪有你們讓人印象深刻呢~」
劉健微笑著陪著憋悶了一個月的羊曦在院子里亂轉,走了一會,羊曦偎在劉健的身旁說︰「我累了,背著我。」
「嗯。」
劉健蹲下來,托起羊曦那消瘦的可怕的身體,走出了院子。村里的人看到他們兩個,都笑著和他們打著招呼。
羊曦伏在劉健寬闊的背上,用手撫弄著劉健的頭發,細細嗅著他身上的味道,消瘦干癟的手指在空中揮舞著,像個孩子一樣。
夕陽將墜,一切都染上了一層金色的釉彩,水面上夕陽的斜暉平鋪到兩人的面前,另一端仿佛和夕陽連接在了一起。
水面偶爾有魚兒躍出水面,蕩起一陣漣漪,柳樹的垂枝在水面上伸展著,飄落的樹葉仿佛一只只細長的海船……遠處村落里的犬吠雞鳴透過空氣傳到這里,更添一份靜謐。
羊曦讓劉健把她放下來,從河邊撿起一小塊片狀的石頭擲出。她很聰明,但總是學不會像劉健那樣打水漂。
沉默了一陣,終于開口說道︰「走吧,你先去吧,我現在可走不成,還得養上半年吧。可你得抓緊,一旦服役八年之內就沒有機會再出來考取燕京科學院的。明年春天我自己去燕京找你,嗯,燕京有間‘同福茶館’,我到了燕京就會去那里,你打听一下,很好找的。」
劉健點點頭,他不是那種一心埋在女人身上的男人,雖然愛,但他有自己的方式,不是淒淒艾艾,不是生離死別,他不喜歡那種哭哭啼啼兒女沾巾的愛情,他喜歡的是在大時代的巨浪中兩個人攜手拼搏,等到老了之後,還可以牽著手走在河邊,還可以背著對方,還可以輕輕攏一攏對方的白發……
「我也是這麼想的,明天我就走,你養好身體再去,想吃什麼跟大娘說,她會做給你的。」
劉健沒有說一些小說中那傷感的離別之語,馬上就要下霜了,再不走黑龍江就要封凍了,明年再走可是來不及的。
「嗯,放心吧,只要活過來,我就沒事了。你有多少錢?夠不夠?」
「一共二百多個銀幣吧。」
「夠了,給我留下八十個,我好了就會去的,最遲明年夏天,記得我說的那間茶館吧?」
「肯定記得,‘同福茶館’嘛。」
「嗯……」
說完之後,羊曦不再開口,而是將頭枕在劉健的腿上,從頭發上之下一個小發夾遞給劉健。
「給我掏掏耳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