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鬧的城市此時籠罩在一陣詭異的平靜之中,劉健手里的煙已經燃燒了一大半,那些裝填完火藥的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著倭人嘩變的軍隊,官靜爬到了房頂上觀察著遠處的動靜,發現大約一百多人戴著斗笠的倭人。
火繩槍時代需要寬大的帽子來保護火繩不被雨水淋濕,雖然燧發槍在華夏的普及也基本使倭人淘汰了火繩槍,但因為倭人的經濟並不發達,雲瑞紡紗機和華夏各國的圈地種棉運動,大量傾銷的紡織品使得倭人的紡織工業根本無法建立,所以更便宜的斗笠一直延續了下來。
利潤決定了資本的流向,倭人的貴族和有錢人絕對不會去建立明顯競爭不過華夏諸國的紡織工業,因而雖然華夏諸國的軍隊為了追求華麗和增加軍隊的榮譽感而制作了鮮艷的軍服,但倭人的軍隊還是保留了鐵炮足輕的樣式,短衫,斗笠……對華夏諸國來說華麗的軍服可以拉動紡織工業的發展,但對倭人來說只能讓大量白銀外流。與其花在軍服上,不如買更多的火槍來裝備更多的部隊。
「那群帶著斗笠的倭人離這不算遠了,但怎麼也得幾支煙的時間吧,後面那群人正和倭人的暴民打著呢,咱們得堅持一陣。」
官靜從高高的房頂上翻了下來,他不會用火槍,因而劉健讓他一會先到屋子里躲著,等到白刃戰的時候再出來。
人們知道倭人還得一會才能到,有些煙癮犯了的急忙掏出煙來卷上,因為這是一條寬闊的直道,如果倭人出現,他們會第一時間發現,有足夠的時間反應。
有個人似乎把煙荷包遺失了,走到劉健面前要了點煙草,然後笑著問劉健︰「兄弟,根本沒有軍隊在碼頭對吧?什麼技擊士團和近衛擲彈騎兵團都是你騙我們的吧。」
前面的幾個人也都把頭轉了過來,臉上很平靜。
劉健無奈地笑了笑,回到︰「嗯,就是這樣,對不住了,兄弟們,可是得讓女人和孩子們……」
那個人擺擺手示意劉健別再說了,卷上煙後猛地吸了一口說道︰「其實在你殺了那個人嚇唬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冷靜下來了。
我曾在第十三燧發槍團服役,七年前正好在琉球,一開始只有我們連在里面,可是參加琉球復國運動的人至少有兩千,那個時候的燧發槍你也知道,沒有紙殼子彈,嚇人的啞火率……如果那些人組織起來,我們連就完了,可是他們沒有人組織,我們一個連隊,輕而易舉地將兩千多人都驅散了。
就是這麼個理兒,你說得對,亂哄哄地跑只能遭到屠殺。所以我們都留了下來,你要知道,咱們華人啊,哈哈,最不缺的就是腦子。
想想就行了,如果技擊士團真的在碼頭,給這些倭人麻袋那麼大的膽子,他們也不敢啊。
兄弟,咱們華人可不是那麼好愚弄的,都是長腦子的,不像那群西夷人一樣,用望遠鏡都看到月亮上的山了還對他們的上帝深信不疑呢。」
劉健歉然一笑,那個人拿過劉健的煙和自己對了個火,笑著走了,看來這些人都知道碼頭上並沒有華人的軍隊,只是在冷靜下來後,他們靈魂深處從未湮滅的尚武與血性讓他們毅然決定留在這里,因為他們的老婆和孩子就在他們的身後,因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德觀念在他們生活的土地上傳誦了幾千年。
劉健半眯著眼楮,看著天空中熾烈的驕陽,感到心情大好,這樣的時代讓他感覺到振奮。
華夏從不需要啟蒙運動,因為華夏的神權總是被世俗權力踩在腳下,從春秋開始的百家爭鳴本質上就是人本主義和世俗主義,比之現在的西方,或許起步相同,但沒有神權束縛和宗教愚昧的華夏一定會走的更快更遠。
啟蒙運動不過是把人從上帝的奴僕變成一個個真正的有自己思想的人,這一點華夏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經做到,所以在華夏三清可以和佛祖擺在一起,觀世音可以從男變女,更重要的是很久前就有人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想到這里,劉健急忙撕下了旁邊死去的那個富商的衣衫,借著那個人的鮮血把一些他知道的在這個時代會很有用的定理公式和澳洲的位置都寫了出來,交給了官靜。
「官兄弟,你身手好,如果一會我們都死了,請一定把這個帶回去,交給帝國科學院的趙慢熊院長,一定!這個比命還重要,一旦我死了,立刻就走,別回頭,一定活著回去。」
官靜看了眼鄭重的劉健,伸手接過去那件染滿鮮血的衣服,淡淡一笑。
「答應你,看得出兄弟是做大事的,君子吐然諾,五岳倒為輕,劉兄弟放心好了,如果你死了,我一定先坐船回去把這個交給趙院長,然後我會去京都,親手砍死倭王,哪怕要等一輩子。」
劉健點點頭,轉過身去,已經排成隊列的華夏子民唱起了古老的軍歌,嘹亮而蒼茫的聲音在空曠的街上回蕩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子手,與子偕老……」
執的不是紅酥手,而是布滿老繭的手,偕老的不是青絲皓齒的女子,而是威武雄壯的華夏男兒。
伴隨著蒼茫的先秦曲子,倭人足輕的腳步聲也逐漸接近,透過街上的薄薄煙霧已經能看到倭人那寬大的斗笠和仿佛裙子一樣的下衣。
「所有人,安裝刺刀,檢查燧石,齊射準備。」
歌聲戛然而止,五十多個漢子低下頭檢查著槍中的燧石,安裝上環套式刺刀,第一排熟練地蹲在地上,將槍平舉,然後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平戶城的歌聲停歇的時候,在對馬海峽上卻響起了激昂的軍樂,倭人十二條的戰船已經全部喪失了戰斗力,大量的水兵正在撐著小船在下面捕捉倭人,每一個倭人賣到燕國的苦寒之地都是一筆不少的收入。
齊國與吳國的軍艦慢慢靠近,雙方都升起了九爪金龍旗,站在甲板上的水兵們高聲唱著華夏帝國的頌歌。
「中華雄立宇宙間,
廓八埏,
華冑來從昆侖巔,
江湖浩蕩山綿連,
億萬年。」
齊國此次的運兵船上一共搭載了三個團隊,技擊士燧發槍團也在其中,團長是齊國的三王子,這也是吳國艦隊為什麼會選擇在對馬動手的原因,他們必須保證齊國王子活著,這樣才能將戰爭控制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戰爭在開始之前就要想到如何結束,吳國人的想法就是最後放棄松江的保護權,來換取齊國的琉球,如果出現了王室成員的死亡,這是其余邦國所不能允許的,也會遭到齊國的全力反擊。
李水心此時正站在甲板上,他最終沒有選擇吞槍自殺,他雖然接受了一些華夏統一的思潮,但畢竟在軍中多年的教育讓他有些迷茫,兩種思想在他的頭腦中翻騰著,他在兩種思潮的擺布下不斷搖擺,在搖擺中承受著痛苦。
一方面感到感到與同文同種的兄弟之間的戰爭是可笑的,另一方面國王的知遇之恩與那種建立功勛的雄心讓他想要報答這份知遇之恩。
任何人都可以成為英雄,只要戰勝內心的那份恐懼和人性的自私,在下令向倭人軍艦開炮的那一刻,他已經成為英雄,但那份熱血漸漸消冷之後,他又感到了迷茫,在迷茫中痛苦掙扎的他選擇了懦夫該做的事——不去追尋迷茫之後的真理,而是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然而命運就是如此弄人,連續兩次扣動了扳機,燧石都沒有將火藥點燃,在那種等待死亡的殘酷寂靜中,他沒有勇氣再開第三槍,而是狠狠地將燧發槍砸在了木質的船艙上,打開了房門。
對面的齊**艦很快發出旗語,要求會晤,並且主動要求將會晤的地點放在了明州號上。
一條小船載著幾個人接近了明州號,齊國的王子田源第一個沿著軟梯爬到了甲板上,李水心整理了一下儀容,想要給對方行禮。
田源是齊國的三王子,母親是琉球人,他也被封為琉球子,雖然只是虛稱,但一旦琉球發生暴亂的時候,有著一半琉球血統的田源可以消除那些極端的琉球人的情緒。
李水心沒有爵位,然而天源卻搶在李水心的前面行了一禮,李水心急忙還禮。
禮儀之後,田源沒有客套,而是直接說道︰「李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水心點點頭,閃身讓開,將田源引到了艦長室,然後把艙門關上。
「既然你我兩人,也不必客氣。我是齊國的王子,但你是華夏的英雄,本來我該敬你。」
「子爵客氣了,在朝鮮鎮壓李承晚嘩變那次您說的話,在下至今想到還感覺到熱血沸騰。
如你一樣,我只是響應了血管中炎黃血脈的召喚。」
李水心笑著看了看腳下已經摔碎的燧發短槍,有些尷尬地偷偷用腳將摔碎的零件踢到了一邊。
田源笑了笑,猜到了地上的燧發槍是怎麼回事,嘆了口氣,說道︰「李將軍見過劉月菲先生吧?」
李水心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回到︰「緣慳一面啊,倒是見過他的學生,一直想要向他請教一些心中的疑惑,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若不然子爵也不會看到地上的短槍了。」
田源哈哈一笑,說道︰「李將軍如此英雄,竟然會做這等可笑之事,哎,李將軍可想過既然倭人的軍艦襲擊了我們,那倭人國內,尤其是咱們華人聚居的平戶此時又是什麼樣子?
你先是華夏人,然後才是吳國人,何來叛國之罪?你想多了,吳王亦是人杰,一時雄主,這點問題他不會想不明白的,倒是你若死了,我華夏又少了一位人杰,華夏之哀,蠻夷之幸。
李將軍可願隨我去一趟平戶?那里千萬同胞想必此時已然不幸,應該用大炮和鉛彈告訴那些倭人什麼叫天朝上國。
至于王子和將軍,可以不當,可以不做,但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同文同種的兄弟被外人欺凌。
至于以後的事,何必考慮?大丈夫做事但求無愧于心,若是違心而為,與蠻夷何異?
難道李將軍就要眼睜睜看著平戶的同胞在流血卻裝作看不到嗎?若是如此,在下告辭,但請求你先不要開炮,讓我們齊國人將平戶的血債奉還之後,再在對馬一戰,你們自然可以尾隨我們,只需要一天就足夠,我的技擊士團會讓那些倭人明白什麼叫天朝上國。
之後你們是擊沉我們還是俘獲我們,隨你的便,想必現在長江口已經打起來了,我們的琉球艦隊也在和你們的爪哇艦隊作戰吧?我這不是緩兵之計,我們的船抽不開身也不知道這里發生的事,李將軍放心好了。」
李水心忽然站起來,哈哈一笑。
「何必用這激將法,來人!傳令下去,停止捕捉落水的倭人,全體登船,留下兩艘船護送遭到重創的齊國戰艦返回釜山,其余船只,目標平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