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做一個玩物喪志的公子哥就好。
只是,作為樂安侯,他還是免不了要有應酬。
燕回樓,水波憑欄獨坐,自斟自飲自逍遙,仿佛孑然獨立,可惜,依舊身在局中。
子夜時分,宴席已經開了一個半時辰,歌舞正濃,燕回樓最妙的歌喉,最善舞的舞娘,就在桌前起舞,雖為靡靡之樂,卻也動人心弦。
細羊毛編就的氈子上,舞娘們裙袖飛揚,輕薄的紗衣振蕩,粉女敕的肌膚,若隱若現,紅燭的光亮,映照在她們嬌媚的臉上,連額頭上的汗珠,都晶瑩剔透。
水波懶懶洋洋地一伸手,撈住旋舞到他身前的一個舞娘的腰身,那舞娘頓時面上升霞,嬌羞地一埋頭,將粉面埋在水波烏黑的發間。
主座上一富態男子,頓時大笑︰「哈哈,還是水波瀟灑,大家都該跟咱們樂安侯學一學才是。」
這人姓鄭,鄭志敏,字子清,現任楚國公嫡長子。鄭家也是累世簪纓,勢力在楚州根深蒂固,這流民起義之事,對他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患,說不得其中還有鄭家可利用之處,相比之下,他恐怕更顧忌朝廷的剿撫大軍……
當然,這一次他接風宴的主要對象,也不是被人當成吉祥物對待的水波水侯爺,而是招討大將軍郭英懷,郭明遠。
郭英懷是金吾衛出身,皇帝近臣,性情堅忍,也是這日漸衰敗的豐朝難得一員心智清醒的大將,不過,因為他非世家出身,又有一姐姐入宮為妃,在世家公子,清流名士們心里,他也不過只是個靠裙帶關系上位的暴發戶。
自宴席開始,郭懷英便寡言少語,連筷子都未曾多動,滿桌的珍饈美食,皆不放在眼中,只偶爾眸子深處,隱現抑郁之情。
踫上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好好的接風宴,便變得寡淡許多,幸虧主人能言善道,水波此人,又最為風雅,美酒美食,相馬熬鷹,絕色佳麗,各種吸引人的話題隨手拈來,到也無冷場之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在座的俱都半醉半醒,唯獨郭英懷依舊面沉如水,不見歡顏,水波擁著美女,冷眼看他,忽而一笑,水波自幼聰敏,也並非真的不知世事,這個年輕的將軍在想什麼,他哪能不知?
這人不過是來到楚州,多見田地荒蕪,流民眾多,又心里清楚,造成這一切的,並非獨有天災,而是人禍——天災連年,官府不但不放糧濟困,反而還多有搜刮百姓之事,這些老百姓是著實活不下去,這才蜂擁而起。
他看到這一切,心中自有怒氣,可他能怎樣,還不是只能在這里和這群楚州的地頭蛇扯皮,還不是只能把屠刀揮向所有敢于奮起的流民,把所謂的,楚州官吏認定的‘逆賊’,挑出來斬首示眾,殺一儆百,盡量穩定所謂的大局?
水波冷眼旁觀,對郭懷英的激憤與懦弱,既無鄙薄,也並不想管,他自己,也是一樣,始終在遲疑矛盾。
不知不覺間,水波在醉眼朦朧中,又想起沐家那位特立獨行的七公子沐延昭,那人便和他們不同,那人同樣是個清醒人,他的一雙眼,一樣把這個渾濁的世間,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從不頹廢,從不相信世事難改,他也知道,世間有無數的不得已,可他還是願意一點一滴地去做,並不害怕會做很多無用功——那個人,是他見過的,最奇怪的世家公子。
沉浸在這些紙醉金迷中,水波忽然就有些想念他了。
楚州的叛亂與剿匪,多多少少,對涯州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影響,那就是戰爭流民不可避免地又多了一些。
而顧家的宅院,在不惜成本,又多吸收了不少流民幫工的基礎上,建造起來簡直是神速,剛過了兩月,就已經初見雛形。
柳木頭現在日日吃住都在工地,似乎想著宅子建起來之前,就把家具都打好,他手底下那些徒弟們都說,已經好些年沒見過自家師傅這般專注了。
只是顧家兩兄妹現在的心思,既沒有放在新家上,也沒有放在荒地開墾上面,現在第一要務,還是即將來臨的集賢館入學考核。
顧婉最近把手頭上所有的工作都擱下,連前陣子興致勃勃和沐七公子商討,聯合建起來的那座小型藏書樓,都放在腦後,‘開門迎客’的日子,大幅度拖延,家務更是通通由錢媽媽打理,路三娘協管,自己專心致志地替大哥整理顧師的文稿。
家務本來應該是路三娘管的,她本來也把自個兒定位成顧家的女管家了,可是她現在顯了懷,身體笨重,再加上身子骨也不是特別好,畢竟曾經是官家夫人,和那些懷了孕,還能下地做活的農婦大不一樣,縱是她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幫顧婉,顧婉也不敢讓她過于勞累,再說,她還有一個婆婆要親自照顧,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做多余的事情。
好在自從路三娘的肚子鼓起來之後,她婆婆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動力,精神和以前相比,振奮許多,身體也明顯好轉,到讓這位三娘子少了幾分心事。
顧婉雖說並不了解集賢館的考核到底是怎樣,可她畢竟有過一次人生經歷,對于顧一清也算是有所了解,又在二十一世紀上過學,根據資料,整理復習提綱,根據老師的文集文稿猜題,那是每一個經歷過高考的學生的必備技能,這一次,為了自家大哥能拿到進入集賢館的‘門票’,她也算是絞盡腦汁,把紛雜的書籍文稿細心妥善的整理,列提綱,劃重點,列出切合實際,集賢館可能考到的題目,讓顧安然嘗試做,甚至反反復復,規規矩就地進行了幾次模擬考。
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別的不說,至少,大大地消弱了顧安然的緊張。
一直到顧婉覺得該做的準備都做了,現在只看大哥臨場發揮,緊緊張張地‘備戰’才算結束,看著貌似胸有成竹的顧安然,顧婉挑挑眉,覺得應該把他放出去和同窗們交流交流心得,畢竟,總不能永遠只閉門讀書,做那井底之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