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兩個月了。
顧婉坐在榻前,細細地給穎兒診脈。
這人才數月未見,便消瘦許多,牢里的生活大約是真算不上好,本來細膩的柔荑上,布滿瑣碎的傷痕,脖頸上,還隱隱有一道紅色痕跡。
雖然沒人說,顧婉卻也看得出,傷是新傷,大概也就這一兩天留下的。
禮王府的管家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聲音略有些低沉︰「穎兒姑娘有了身子,本想一碗紅花下了胎,沒想到臨到事前,穎兒姑娘一猶豫,讓王爺逮住,這才……」
老管家心里,可是千萬個不樂意,恨不得當時穎兒手快,早點兒了斷了她肚子里的孽障!不是他不心疼皇家血脈,只是這個孩子,來得實在不是時候!
「又是何苦!」顧婉嘆道,「讓四哥送你去京外的莊子上如何?」
這雖然不是小事兒,可已經發生了,也只能盡快了結,最好的法子,自是墮胎,但禮王不願意,顧婉心軟,多少有些憐憫這還未出生的小生命。
一句強迫的話,愣是說不出口!
也許是顧婉的聲音太溫柔,也許是這個穎兒姑娘本身性情還算堅韌,眼角終于滲出一絲淚光,哽咽流淚︰「悔不該……」悔不該飲酒貪杯,悔不該對王爺意亂情迷,悔不該這般不謹慎,竟使得王爺做出如此大不孝之舉!
其實,身為男人,控制不住,孝期亂來的。也多得是,關起門,人們在家里做什麼,別人管不了。也沒人那麼無聊,去窺視這些。可竟然鬧出人命,就世所罕見了。更何況,現在去世的是先皇,該守孝的是王爺,全天下人的眼楮都盯著呢,如果鬧大,沐延曄必定會一輩子讓人戳脊梁骨。
穎兒的眼淚流下來,一只能活動的手。小心翼翼地擱在小月復上︰「我也想過,一個人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就和他相依為命……」
但她又怎麼敢?皇家的血脈,也是能隨意外流的?她又真的忍心。讓這個本該有著尊貴的出身的孩子,流落于外,變成一個會被人鄙視的私生子?
而且,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天下人都知道,她就是那害得禮王坐牢的紅顏禍水,京城是住不得了,可她一個弱女子,離開京城。離開禮王的庇護,她又怎麼活得下去?若是一輩子接受皇家的庇護,由著皇家主宰她與她孩子的命運,主宰他們的生死存亡,那孩子小的時候還好說,等孩子長大了。又豈會不對這種怪異的現象疑惑,豈會不去問父親是誰?
若是女兒,也便罷了,要是個兒子呢?她又能保證,將來的禮王妃,會允許一個私生子在外面逍遙快活?她又怎麼敢保證,她的孩子將來會不生出一些別樣的心思?
穎兒是個聰明人,也是一個果決的女人︰「我不能要這個孩子,全是我的錯,我願意承擔所有的罪過,哪怕是作孽,這個孩子也不能留下。」
她哭得聲嘶力竭︰「求求你,王妃,讓他干干淨淨地走吧!」
顧婉搖搖頭。
這時,大門忽然被撞開。沐延曄木然地走進門,看也不看顧婉一眼,便走到床榻前,愣愣地看著穎兒蒼老了十幾歲的臉,「我的孩子,本就是干干淨淨的,他沒有罪,有罪的是我,我會償還,穎兒,你安心養胎,你是孕婦,只要管好你自己,養好我的孩子,別的,不是你該操心的!」
顧婉抬頭,認認真真地看著沐延曄堅定的眉眼,哭笑不得——他這一番話,鏗鏘有力,多麼有擔當,旁人听了,真該鼓掌,可他做得到嗎?這個爛攤子,不是他想收拾,就能收拾的了的,這個天下,雖然是沐家的天下,可沐家,卻擋不住悠悠眾口!
顧婉嘆了口氣,心中雖然對沐延曄極為失望,臉上卻露出安撫的笑容,這種時候,她自是不會火上澆油,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輕快些,看著穎兒溫聲道︰「事情都發生了,懊喪痛苦都沒用,我看,最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粉飾太平,在萬歲那兒求求情,讓你去莊子上養胎,生下胎兒,想辦法瞞上三歲,改一改生辰八字,將來抱回家,照樣做你和四哥的孩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沐延曄聞言,眼楮忽然一亮,低聲道︰「……我馬上去求……求大哥……」
連穎兒的臉色,也一下子好了許多。
顧婉心下嘆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說來簡單,做起來,哪里會容易,隱瞞一個孩子的出生年月,更改一個孩子的生辰八字,當然不難,但是,沐家是皇家,有多少人盯著,要是皇家的子嗣,能這般輕松變動,那還了得?皇家的族譜,也是能隨便上的?
宗正寺的人,修玉牒的官員,非正直之人,不可擔當重任,此乃有關皇室傳承的大事,連皇帝,也不可輕易插手其中!
真要辦成此事,不知要花多少心思,而且,最多也只是蓋上一層遮羞布而已,禮王的名聲……顧婉苦笑,也沒必要考慮那個混蛋的名聲了,她看了看穎兒近乎絕望的臉,沒多說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東西好說。
離開廂房,就見沐七坐在石階上出神。在顧婉眼中,沐七一直是即使萬箭穿心,依舊能微笑著品酒賞花的人。就是當年他一個人在後方苦苦支撐沐家謀奪天下的大局時,怕也不像今日這般落落寡合,一身愁緒……果然,最能折磨人的,並非敵人,而是親朋好友。
這事兒陳昊都知道了,想瞞住京城顯貴,朝廷大員幾乎不可能,禮王沐延曄本就不是個謹慎之人,他的王府里,指不定各方探子有多少個!
現在也只能希望陳昊別有所圖,不會輕易將沐延曄的事兒捅出來,要不然,沐延曄這一次,就真的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恐怕比死還難受!
顧婉伸出手︰「回家吧,我累了。」
沐七笑了笑,站起身,與自己的妻子十指交握,婉兒的手,溫暖如昔,這麼多年來,從沒有變過,就是他頭一次握自家小嬌妻,小紅顏的手,那縴細的手指,也是極沉穩的,似乎他可以握得理直氣壯,似乎婉兒的手,天生就該是給他握的。
兩個人肩並肩,穿過禮王府細碎的鵝卵石小徑︰「婉兒不要擔心,為夫會處理。」
顧婉點頭,她會擔心,還不是因為沐七,因為自己的男人。沐延曄,于她來說,不過是個外人而已,要不是那人是自家男人的四哥,誰又力氣去擔心他?
沐延昭和顧婉離開禮王府的大門,登車而行,兩個人來得匆忙,輕車簡從而已,到也沒有驚動什麼人,只是,離去時,正與騎著高頭大馬的安意擦肩而過。
這才短短時日未見,安意便與以前略微不同,雖然穿著打扮,並未改變,可眉眼間卻比往日,少了抑郁,更多了野心。
沐七心里一突,皺了皺眉。
…………
顧婉本以為,接下來的幾日,就算是不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好歹也得起一點兒波瀾,卻不曾想,沐家兄弟就和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般,一點兒流言都沒有傳揚出來,各處都安穩的不得了。
沐延曄似乎也安靜下來,听說他和萬歲告了假,要離京去涯州老家休息一陣子。
沐延旭也沒阻攔,顧婉懷疑,沐四這是要偷偷模模帶著他的愛妾去老家待產,畢竟,涯州是沐家的老巢,在那里,才是最安全,最容易保密的地方。
沐七也是照常白天出去干活,晚上回家陪老婆,再沒提沐四的事兒。
顧婉到是心里膩歪,自從嫁給沐七,不知道多少次感受這種風雨欲來的氣氛了,雖然也不是不能忍受,可次數多了,神仙也別扭,還不如一下子爆發,干淨利落,省得人整日惦記。
在家里窩了幾日,顧婉看沐家人都這般鎮定自若,干脆也就當沒事兒一般,回娘家拐帶了顧玥小不點兒,跑去看望自家師父,順便也要求師父進行胎教工作。
陳文柔的肚子老大,走起路來都微微顫顫的,看著嚇人,就是陳郡主本人是個瀟灑的,面對這種情況,心里也發毛。
顧婉拎著小包子一起去陪她,有小包子在眼前賣萌,到是果真舒緩了陳郡主的焦躁,至于劉衎,他現在完全沒有一開始知道老婆懷孕時的淡定,整個一緊張兮兮的神經病的老爹,終日神思恍惚,偶爾顧婉想起來和他說幾句話,也是驢唇不對馬嘴,顧婉有時候懷疑,這種時刻,哪怕你罵他幾句,他也能當你是在夸他!
顧婉看到好幾回,自家英明神武的舅舅一只手摟著媳婦的腰,一只手擱在媳婦的肚子上,時而喜笑開顏,時而愁眉苦臉,讓外人看見,一準兒當他精通‘變臉’絕技!
鬧得陳文柔也不覺跟著緊張,顧婉哭笑不得,她家這位舅舅,說起來大概是反應太慢吧,明明自家師父才有孕時,他表現得可謂中規中矩,雖然不說是完全不當一回事兒,但也絕沒有像現在這般反常過!
顧婉只好抽出更多的時間到師父家幫忙,省得到時候兩位主子驚慌失措,連累家里的下人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顧婉于陳郡主家忙里忙外的時候,宮里忽然傳來消息——毫無征兆的,達瓦族與慶朝再一次開戰!(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