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詠欣腦中再次響起梁父和梁母所說的話——
「……你是個好孩子,應該能夠體諒為人父母的心情,我們這麼做也是為了振擎著想……」
「振擎的事業才剛起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的是個能幫助他的妻子,你能給他什麼?」
「你可千萬不要誤會,我跟振擎的爸爸並不是嫌棄你……」
他們把話說得很好听,追根究柢,就是無法接受未來的媳婦兒有一個當人家第三者的母親,還是在外遇的情況之下出生,會打壞兒子以後在商場上的名聲,讓她听了簡直無地自容。
也因為這番談話,才讓許詠欣下定決心離開。
餅了片刻,梁振擎繃著俊臉,等著她的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
不可否認,他是個標準的大男人,願意給予自己的女人最好的一切,只要依靠他而活,接受他的嬌安就夠了,不過顯然是不夠的,否則不會連說都不說一聲,突然來個不告而別。
「都已經過去了。」許詠欣不願再重提往事,當了媽媽之後,對于父母的心態也更能體會,所以並不恨他們。
他攏起眉峰,俯視著正在跟兒子講話的女人。
這個女人說話向來就輕聲細語,而且只要回到家里,看到的永遠是一張溫順的笑靨,可是從來不曾去探究她腦子里究竟在想什麼,此刻看著許詠欣美麗如昔的臉孔,他突然感到一絲陌生。
「……好,媽媽去幫你泡ㄋㄟㄋㄟ……」說著,許詠欣將兒子放在布沙發上,起身走向廚房主。
寶寶不安地虛了一眼站在面前,身材高大,表情又嚇人的陌生叔叔,馬上癟起小嘴,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馬麻……」他挾著哭音喚道。
平時很少有機會和這麼小的孩子相處,梁振擎實在不知該如何對待,本能地伸出手掌,模了模兒子的自然卷發,想要表示友善,反而把寶寶給嚇哭了。
「嗚哇……馬麻……」眼淚一顆一顆地滾了下來。
「不要哭……」梁振擎退後半步,手足無措地安撫。
「馬麻……」寶寶從布沙發上蹭了下來,邁開小腳,打算跑向廚房,正好看到母親出來,馬上撲過去抱住她的大腿。
「媽媽在這里,不怕、不怕……」許詠欣蹲來,心疼地摟著淚眼汪汪的兒子,又覷了一眼滿臉挫敗的男人,有些過意不去。「他是寶寶的爸爸,不是壞人……寶寶要叫他一聲『爸爸』……」
听不懂「爸爸」是什麼意思,寶寶依然身在母親懷中,用閃著淚光的眼角偷窺那個可怕的陌生叔叔。
「你先別生氣。」許詠欣不得不安撫繃著一張臉的男人。
「我看起來像在生氣嗎?」梁振擎悻悻然地反問。
她輕笑一聲。「其實寶寶並不是討厭你,只是面對一個長得高大,又一臉凶惡嚇人,還留著胡子的怪叔叔,我想沒有一個孩子會不害怕。」
聞言,梁振擎臉上出現三條黑線。
「我不知道你還會說話損人。」他嘲弄地說。
「好女人守則第二條,絕對不能傷了男人的自尊心,有些話當然不能說出口,頂多在心里OS。」許詠欣抿著笑說。
梁振擎怔了怔。「好女人守則?那是什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皺起眉峰,狐疑地問︰「第一條又是什麼?」
「第一條就是對于男人所說的話要順從,第二條絕對不能傷了男人的自尊心,第三條……」
「還有第三條?」梁振擎一臉不可思議。
許詠欣點了下頭。「第三條就是一旦妨礙到男人的前途就要自動消失。」
听完,他臉色黑得可怕。
「這些是從哪一本書里頭看來的?」現今市面上有很多自認是婚姻或兩性專家喜歡寫這類女性叢書,他一直很不以為然,總認為太以偏概全,太主觀,顯然自己的看法沒錯。
她搖了搖頭。「是我自己想的。」
梁振擎不怒反笑。「你自己想的?很好,真是太好了……」
「我不希望你為難,也不想成為婚姻的第三者,離開就是最好的辦法。」過世的母親帶給她的教訓太深刻,讓許詠欣不得不忍痛割舍這段感情。
「你這個笨女人!」他嘶啞地大罵。
「我才……」
「剛剛不是還說對男人的話要順從?」梁振擎真的氣到快吐血了。
「你已經不是我的男人,可以不听。」許詠欣理直氣壯地頂回去。
「你……」他為之氣結。
冷靜!他必須要冷靜!梁振擎不斷提醒自己。
眼前這個女人從來不曾對自己說個「不」字,不但脾氣好,事事順從他,現在才真正領教到她也有把男人氣瘋的本事。
「這本帳就先擱在一邊……」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滿腔怒火。「你住的這間房子是租來的吧?」
「呃,是朋友借給我住的。」許詠欣想到答應過異母兄長,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和藍家的關系,因為媒體最愛挖的就是那些豪門大企業的八卦,可不是不是陳年往中。其實許詠欣也從來沒告訴過任可人,包括梁振擎在內。
「什麼朋友?」他想不出有誰會這麼大方。
「念書時認識的朋友……」就在許詠欣不知該如何蒙混過去,听到手機鈴聲響起,暗暗吁了口氣,連忙接听,原來是高宜庭打來確認平安的電話。「我很好,真的沒事……」
趁著她講電話的當口,梁振擎又垂眸看著抱住母親大腿不放的兒子,臉上的淚水已經干了,不過還是驚懼地看著他。
「寶寶。」他低聲喚著兒子。
「馬麻……」寶寶皺起小臉,抓緊母親。
兒子不肯讓他接近,讓梁振擎的挫折感更大,若是用強迫的,又擔心真的會嚇著孩子,只好慢慢地跟他培養感情。
許詠欣講完電話,拉著兒子回到布沙發上坐好,將女乃瓶放進小手中。「來,喝ㄋㄟㄋㄟ。」
「既然房子是朋友借給你的,應該隨時可以搬走。」他已經決定了。
她怔愣一下。「搬走?」
「我這兩天就會請搬家公司的人過來,你跟寶寶就搬回我們以前住的房子。」梁振擎不容許她說個「不」字。
「我不要!」就算會惹火他,許詠欣還是必須拒絕。
「為什麼?」沒料到她會拒絕,梁振擎臉色一沉。
「我與你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她說。
他臉色不善地問︰「哪里不一樣?」
「我們已經回不去了,我不再是你的女人,你也不再是屬于我的男人。」當初決定離開,就已經把這段感情割舍了。
梁振擎俊臉跟著一凜。「你是我的女人,這個想法到現在都不曾改變過,更何況你還幫我生了一個兒子。」
「寶寶是寶寶,不能跟我們的事混為一談。」
「你這是在跟我撇清關系?」他從來不曉得許詠欣會這麼執拗。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在梁振擎的怒瞪下,她改用迂回的方式承認。
「你真的舍得下我們之間的感情?」他不相信她會這麼狠。
許詠欣回答得小心翼翼,不想又踩到地雷。「在還沒有傷害到更多人之前,這是最好的辦法。」
「意思就是舍得了……」如果愛他,又怎麼能說舍就舍。「你愛過我嗎?」
「當然愛過,否則當初就不會答應跟你同居了……」許詠欣口氣頓了一下。「那麼你愛我嗎?」
聞言,他露出不悅之色,不相信她會這麼問。「那是當然。」
「是嗎?」她笑得有些令人猜不透。
梁振擎拉下了臉。「你不信?」
「不是。」許詠欣否認得很快。「其實在愛得還不夠深,傷害也還沒真正造成之前,將它割舍,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
這一次,梁振擎真的氣炸了。
而且氣到頭暈眼花,連站都快站不穩。
「你真是個殘忍的女人!」他嘶聲地指責。她只用簡單的幾句話,就想要把過去的感情一筆勾銷。
正抱著女乃瓶喝ㄋㄟㄋㄟ的寶寶,被陌生叔叔話中的滔天怒火嚇得瑟縮一下,更往母親身上靠過去。
「是,你罵得對……」長痛不如短痛,許詠欣也不否認。
梁振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又用手指胡亂地扒了下頭發,還是無法控制翻騰狂躁的情緒,于是低笑幾聲,笑聲中夾雜挫敗、自嘲。
「我突然發現一點也不了解你……」他所知道的那個溫順貼心的小女人已經不見了。
「因為你從來沒有了解過我。」就算彼經相愛,也未必真的了解對方,他們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句話讓梁振擎不禁錯愕。
曾經以為自己掌握擁有的一切,不論是事業還是愛情,都站在主導地位上,直到此刻才明白,有些東西早就月兌離掌握。
「振擎,你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愛我,就算沒有我,你也會過得很好,我沒有你,也一樣可以努力活下去,所以就到這里為止吧。」即使失去他會是這輩子最大的遺憾,許詠欣也不希望因此傷害到任何人。
「你是屬于我的,在我親口說出『我們結束了』之前,別想再把我甩掉……」梁振擎居高臨下地俯視。「听清楚了沒有?」
見她臉色微白,他心里涌起一股報復的快感。
「我還會再來的,別讓我又找不到人。」說著,他又覷向兒子,見寶寶拼命地往自己母親懷里鑽,決定一步一步來,他早晚都會接受他這個爸爸。
「我走了!」
直到僵硬的高大背影步出客廳,通過玄關,最後帶上大門離開,許詠欣才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馬麻!」寶寶丟下女乃瓶,伸出小手臂摟住她。
「那是寶寶的爸爸,不可以討厭他……」許詠欣對著懷中的兒子說。
她不是沒預設過兩人再次重逢的情形,梁振擎會對當初的不告而別感到憤恨難消,更別說還隱瞞了懷孕的事,絕不會輕易得到諒解,這些已經想過不知多少遍,一旦真的面對面,還是相當難受。
因為她還是愛著他。
不過光有愛是抵擋不了現實的考驗。
因此就算被梁振擎這麼威脅,她也已經回不了頭,只能往前走。
晚上八點多,梁振擎一個人來到酒廊,這里是他經常光顧、紆解壓力的地方,連酒保都認識這位常客,見他在吧台前坐下,主動送上平日喝的龍舌蘭酒。
優雅低沉的爵士音樂在空氣中流動,令人心情不自覺地放松,陶醉在此刻靜謐的氣氛當中。
他用兩只手掌圈住酒杯,並沒有喝上半口,低垂眼眸,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也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
就在這當口,一對男女手牽著手,模樣親密地踏進這間酒廊,在服務生的招呼之下,才要走向座位,男方已經率先一步覷見吧台前的熟悉男性背影,偏頭跟女伴說了兩句,讓她先去坐下來點餐。
「今天怎麼有空來這兒?」梁振珖踱上前去,輕拍了下堂哥的肩頭,這才看清對方眉頭深鎖的抑郁神情,唇畔的笑意一斂。「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他盯著酒杯中的液體回道。
梁振珖挑了下眉峰,總覺得眼前的場景看來有些眼熟,只不過角色互換過來罷了。「不要跟我說沒事……」眼看這個情形,大概也走不了了,于是在堂哥身旁的高腳椅上坐下來,又跟酒保要了杯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