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第一遍,田有余和姜氏油燈都不點,借著窗戶一絲微光,模黑穿衣起床。
「他爹,咱娘走親戚啥時候回來?」
姜氏一邊掬水輕輕拍打在臉上洗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問著。
「走的時候沒听她說住多久,我看還得幾天。」
田有余洗過臉之後,接過姜氏遞過來的破舊手巾,擦了擦臉,哀嘆一聲,「你說,文軒他爹娘到底是咋想哩?人家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燒多少香磕多少頭想要男娃求不著,他倆怪有意思,自家好好的一個娃,叫算命的瞎子「看」了兩眼,胡說八道了幾句,愣生生不要了」
姜氏跟著嘆息了兩聲,沒再說話。
毛塚距姜氏娘家所在的大吳營有十幾里路,沒有馬匹、驢或騾子,只能靠步行,因此不等天亮,田氏夫婦就早早上了路。
睡夢中的田圓,隱隱約約听到外面動靜,翻了個身,微微睜眼,窗戶外面幾乎還沒有什麼光亮,便再次合眼,試圖接著剛才的夢,繼續下去。
「姐。」
田浩然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床,來到了田圓的身邊,下巴放在她床梆上,叫了一聲。
「浩然,咋不多睡會兒?」
听到田浩然的聲音,田圓再次睜開眼楮,把身子側過來,看著他朦朦朧朧的輪廓,模了模他油膩膩胖胖的女圭女圭臉,小聲說道。
如果擱以前,睡覺的時候忽然有人在耳邊叫了一句,她肯定嚇得丟了三魂七魄。現在,秉承了華佗「早起早睡,方能養生」精神,早晨打雞血似的田浩然,每每天不亮都要過來嚇一次,早已經把她鍛煉的魂魄足夠堅強,淡定從容了。
「我听見咱爹咱娘走了。」
田浩然見田圓伸手,非常配合地把小臉湊過來,隨後嘴巴貼在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做賊似地說道,「姐,我餓了,不信你听,肚子一直咕嚕嚕叫。」
「你去灶屋里看看,咱娘把飯做鍋里沒?」
田圓微微一笑,坐了起來,捏了捏眉骨,又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芝麻糊,說完後意識到讓他一個人去太危險,補充了一句,「等等,咱倆去看。」
也許是走得匆忙,灶屋里沒生火,田圓學著姜氏的樣子,添了小半鍋水,淘了小半碗的米,蓋好蜀黍桿納成的大鍋蓋,拿起「麻桿兒」,使勁兒吹了兩口,竄出火苗,燃了柴火。
第一次听姜氏說,鍋蓋是蜀黍的桿做成的時候,田圓差點笑噴了,就像想到關公戰秦瓊一樣,她自然也想到了小蘿莉大戰怪蜀黍的場景。
沒有火柴,也沒有打火機,農村里有種麻叫做「線麻」,是用來納鞋底的,它的秸稈叫麻桿兒,這麻桿兒平日里都是暗火點著,需要用的時候,用嘴使勁吹個幾下,就會竄出火苗,使用起來也是非常方便。
飯煮好的時候,田雨辰和姜文軒還沒有醒來,田浩然迫不及待喝了一碗,心滿意足地拍著渾圓的小肚子,再次爬到床上,眼楮眯縫眯縫,又睡了過去。
自從穿越後,這是田圓第一次吃到真正的早餐,而不是每天只有上午八九點、下午四五點兩頓飯。
田圓把剩余的飯在鍋里蓋好,躡手躡腳進了西間,拉出床下的竹籃子,又踮著腳出了屋,帶上門,來到堂屋後,才長長出了口氣。
今天逢單,集市不開,但是藥鋪這種店是長年累月不打烊的。
早晨的空氣如冰鎮雪碧一般透心涼,清新異常,泥土和青草的氣息繚繞在空氣里,時不時撲向人面,這是一種來自于農家特有的味道,比起「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中的「峰」和「谷」,絲毫不遜色。
走在晨靄里,田圓發現,路上已經有人挎著籃子撿白日里牛、馬、騾子、驢等家畜家禽留下的糞便。
後來一路小跑,到達藥鋪的時候,一輪紅日已經冉冉升起,使得這片大地染上一層金色。
柳白羽也有早起的習慣,藥鋪開了門,無聊之余,便坐在櫃台里面翻書,抬眼看到不大點的小女孩,提著蒙了布不知裝啥的大籃子,正吃力地跨過門檻,于是他好奇地放下書,站了起來。
「小姑娘,你這是?」
柳白羽微微眯了眯眼楮,認出了她,就是昨個兒那個叫做田圓的小女孩,心想是不是沒有收藥錢,這小女孩送來一些果蔬報答,趕緊改口,「你是叫田圓吧,帶了什麼東西過來?」
「柳大夫,你竟然還認識我?」
用力地看了柳白羽幾眼,今天的他則是一件素淡的白色長袍,臉色依舊貧血似的,有些蒼白。田圓身體小,但是說話的語調和聲音卻一點也不小,「上次不是說好,我會弄一些藥材賣到這里嗎?」。
「哦?什麼藥材?」
柳白羽一方面琢磨著她的與眾不同,另一方面又好奇,一個貧苦人家的六歲小閨女能帶來什麼好的藥材,畢竟,這個年紀,藥草和尋常的雜草有什麼分別都不可能知道,頗感興趣地問道。
「看看就知道了。」
田圓不慌不忙地把籃子舉在頭頂,試圖以一人之力把它放在櫃台上,腳尖踮得都可以跳芭蕾了,仍舊夠不著,櫃台對面的柳白羽看不下去了,這才好笑地單手接了一下。
柳白羽掀開那塊破布,看了看里面的東西,心中微微一顫,皺了眉頭,看著田圓充滿期待的小臉,輕聲說道︰「你賣這些藥材,得了錢,想要買什麼?」
「秘密。」
田圓知道對方一定是看中了這些純天然高品質的雪耳木耳,心動了,所以信心也猛增了幾層,「霸氣」地吐了兩個字。
「不說的話,不收」
柳白羽越來越感興趣,嘴角一挑,聲音依舊很輕,但是因為語氣的變化,幾個字的分量卻是重了很多。
「你」
田圓語塞,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心想就算說了也不吃虧,剛想發怒便息了怒,露出兩排整齊的小女乃牙,擠了擠眼淚,煽情地說道,「我哥和表哥還有弟弟,他們要讀書,我家的房子老舊得不行了,要蓋房子。」
柳白羽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袖筒里捏了兩塊碎銀子,放在櫃台上,看她伸著手想夠夠不著,又往前推了推,她還是夠不到,他又推了推,這才被她眉開眼笑地抓在手里。柳白羽揉了揉鼻子,輕聲說道︰「二兩,多了沒有往後再有雪耳和木耳,最好能夠當天摘下當天送過來,否則不要」
看著田圓一溜煙跑了,柳白羽想提醒她拿籃子都沒來得及,苦澀地笑了笑,把竹籃子中已經發了霉的雪耳和木耳倒進了垃圾桶,收起了籃子,坐下繼續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