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濃烈的艾蒿香味燻醒,上官嫣兒發現,自己躺在一人深的艾草叢中,身邊杵著一雙黑色的高腰馬靴,再往上,絳色勁裝,黑色披風,勻稱健碩的兩條長腿,寬寬的腰帶勾勒出緊窄結實的腰部,腰間懸掛著一把佩劍,劍柄上的藍寶石格外奪目,簡直就能以假亂真。嫣兒不由莞爾,看來,自己是被來這里拍古裝戲的劇組搭救。
暴雨已經停歇,化作綿綿細雨渲染著詩情畫意,身邊男子黑色的大氅被山風高高地揚起,從下往上仰視,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覺得他的體型修長而不失健碩,渾身散發著隱隱的冷凝之氣,嫣兒不由揣度著,他該是這個影視劇的男豬腳吧。一翻身,準備爬起來,向救命恩人致謝。
馬靴迅速踩住嫣兒的臀部,力道不輕不重,正好可以讓嫣兒乖乖躺著動彈不得。
「不想死的話,就別出聲」話音未落,男子已經獵豹般的發動,閃電般地朝遠處狂奔。
空氣中依然回蕩著他低沉的中音,渾厚而又極富磁性,讓嫣兒浮想聯翩,這樣好听的聲音,若是換一個場景,演繹纏綿悱惻的愛情,附耳低語,那一定是極其性感極其煽情。
「小兔崽子,老子看到你了,你跑不了的」
比夜梟還要恐怖的狂吼聲傳來,雖然知道這是在演戲,可是,上官嫣兒還是打了個冷噤,悚然應聲看去,只見一大群身披大唐鎧甲的武士揮舞著刀劍,做搜索目標狀,領頭的武士臉頰上有一道新鮮的鞭痕,蚯蚓般的往外滲血。
「昭武校尉大人,叛賊在那里」上官嫣兒欽佩的听出,這聲尖叫中透露著無限的貪婪與驚喜。
不敢驚擾了拍戲的演員們,嫣兒努力屏息著,卻抑制不住心髒的狂跳。這出劇情戲拍出來一定襲人眼球,緊張、刺激,演員的表現是那麼的真實自然,一點也沒有表演的痕跡。
箭矢如雨,在上官嫣兒的頭頂發出「嗖嗖」的尖嘯聲,**,這是真射嗎,若是失了準頭,配合失誤,那男豬腳可就倒霉了。關切的把目光投向箭矢指示的方向,嫣兒吃驚地看到,遠處的懸崖上,男豬腳左肩胛部位插著一只利箭,緩緩地轉體一百八十度,雙手猶如鳥兒的翅膀般優美地展開,身體失去控制地後仰,向懸崖下倒去……
匆匆一瞥,卻足以讓嫣兒牢記男子的面容,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部輪廓十分英挺俊朗,劍眉入鬢,鼻梁挺直,微眯著眸子,深邃犀利的目光中,凝聚著冷傲與不馴。就在他消失前的那一瞬間,嫣兒看到,這少年男子唇線優美的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紋來,漂亮的眸子朝嫣兒藏身的方向匆匆一瞥,像是在做最後的道別……
呼吸猛地一窒,上官嫣兒的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怎麼會是這樣,那是真正的懸崖呀,那男子會飛嗎,那下面預備著防護網嗎……
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武士們接二連三的來到懸崖上,探身朝下面看去。
「昭武校尉大人,這懸崖深不見底,常年都有野獸出沒,那小子就算不摔得粉身碎骨,也會被野狼吃得尸骨無存」
「可惜了,沒能砍下他的人頭,我們拿什麼向武大人邀功請賞?」那頭領說著,輕輕地模了模臉上的傷口,咧開大嘴吸溜了一聲。
「昭武校尉大人,反正這小賊被我們射殺是不爭的事實,您看,被小賊摔死在山崖上的陪戎副尉是不是和小賊長的有幾分相像,況且已經面目全非,不妨以假亂真……」說話的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人,被他牽在身後的馬背上,趴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尸體,是的,那是真正的尸體,嫣兒已經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道。
昭武校尉大人冷哼一聲,不屑地嘲諷道︰「昭武副尉,你真無情,陪戎副尉的父親可是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呀,你就忍心讓他身首異處?」
「他的父親已死,大人讓他接替父親的職位,本是想給他家里掙一份薪俸,如今,他死得如此不值,若是能用他的頭顱換取獎賞,正好可以多送些銀錢,用來安撫他的老娘和少妻。」毫不掩飾自己對頂頭上司的輕蔑,絡腮胡子似笑非笑的譏諷道︰「其實,昭武校尉大人心里早有這個想法,只是不願背負無情無義的惡名而已,對吧?那就讓在下來做小人吧」
只見絡腮胡子抓住死者的發髻,手起刀落,然後,用刀背一挑,把尸身從馬背上挑下懸崖,再把那顆頭用他自己長長的頭發系在馬鞍上。
上官嫣兒覺得一陣惡心,劇烈的恐懼讓她的胃開始痙攣,想要嘔吐,卻不得不拼命的忍住,嫣兒明白,這些人嗜血成性,若被他們發現,自己無疑只會是同一個下場,身首異處。
又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懸崖上的惡魔終于離去。嫣兒癱軟在草叢中,大口地呼吸,她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身上臊臭難聞,她很糗的發現,自己竟然被嚇得尿褲子。
噩夢還在繼續,上官嫣兒突然發現自己雖然活著,卻變得面目全非,原本不甚美麗卻頗為豐腴的身體無限縮小,被抽干水分般的干癟,玉筍般漂亮的一雙玉手,變得又黑又瘦又小。
極度驚異和惶惑中,她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想起墜落懸崖的美貌男子,手腳並用地爬到懸崖邊上,向下看了一眼,頓時覺得目眩頭昏,斧劈般陡峭的岩壁,下面深不見底。不可言喻的感傷讓上官嫣兒淚如泉涌,那個俊美的少年是那麼富有俠義心腸,即使在亡命的危急時刻,也沒忘了向落難的嫣兒施以援手,嫣兒悲傷地尋思著,若不是為了救我,耽誤了他逃離的時間,他也許不會葬生懸崖之下。
他是誰,他為何要被追殺,嚴格的講,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他的笑容是那麼溫暖,就像春天里最美最嫵媚的一抹陽光。
還有,我又是誰?我究竟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之中?她寧願相信自己是在做夢,可是那少年的面容是那麼的清晰,就像刻在了腦海里一樣雋永,少年最後的微笑美得讓嫣兒心碎。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很痛,思維在夢寐與現實之間拷問著嫣兒的智商,最終的答案是,本姑娘穿越了,根據那少年和那些武士的裝束,以及他們對話中傳遞的信息,嫣兒隱隱地覺得這里應該是大唐王朝。
穿越大唐倒是比穿越到洪荒時代值得慶幸,畢竟這是一個浪漫、開放、富裕,女子們享有相當社會地位的朝代,作為女人,只要有真才實學,就會有自己發展的空間,比如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兒。可是,當她伸出自己枯瘦如柴的小手時,不由悲催地一聲嘆息,感情本姑娘注定和「美人」二字無緣,在盛行骨感美的現代社會,我以豐腴見長,穿越到以珠圓玉潤為美的大唐王朝,我卻變得肌膚枯槁,瘦小縴弱,而且看這一身麻布衣服,「我」應該是出自寒門。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描畫出慘淡的藍圖︰丑陋而又不諳世事的貧家女子,既不懂得女紅,又不擅長料理茶飯,吹拉彈唱詩賦歌舞樣樣陌生,就算能來幾下現代舞,但是,以自己這副難登大雅之堂的模樣,估計一亮相就會被喝倒彩。
或許我可以冒充文人騷客,以販賣詩文為立身之本?上官嫣兒暗自盤算著,由于記不清大唐詩人們的戶籍資料,她首先排除冒充李白、杜甫、白居易,以免被真神抓了現行。思慮再三,終于決定盜用後世才女李清照的大名,可是,習慣于依賴互聯網的上官嫣兒,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一首完整的詩詞來,想起自己從沒模過毛筆,估計寫出的文字如同低調的容貌一樣,不會有人想看第二眼,嫣兒不得不否定了以詩文進階的痴心妄想。
「嫣兒……」
「嫣兒,你在哪里?」
無數聲音在山谷中回蕩開來,令上官嫣兒精神一振。這些人是在找我嗎?原來我在這里的名字也叫嫣兒。
正愁不知道出山的路徑,上官嫣兒立刻放開喉嚨大聲回應道︰「我在這里……」
聲音是那麼膽怯稚女敕,彷佛不是出于自己的嘴里,心里正在惶惑著,一群麻衣芒鞋的男女出現在她的視野里,走在前面的漢子四十多歲年紀,健壯結實的身量,濃密的絡腮胡子,他顯然是發現了嫣兒,一邊呼喊著,一邊朝這邊奔來,他的鼻子很大很高,嘴唇厚厚的,皮膚又黑又粗糙,相貌有些嚇人,看向嫣兒的眸子里,卻滿是憐惜和痛愛。
「嫣兒,好孩子,爹爹總算找到你了,沒事兒了,嫣兒,以後就算受了再大的委屈,你也不能離家到處亂跑,听爹的話,我們回家吧。」中年男子搶上一步將嫣兒摟進懷里,濃重的汗臭味,燻得嫣兒一陣窒息。
他竟然是我爹爹麼,那麼,這個爹爹會不會死了老婆,有沒有續弦?家里的後娘和姐姐是不是經常欺負我這個灰姑娘?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長得是不是酷似父親,按照遺傳學的常識分析,不用照鏡子,本姑娘也有理由為自己的姿容深深地悲哀。
嫣兒正胡思亂想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走過來,邊把一件絳色的短斗篷給她披上,邊對她的「父親」說道︰「尉遲保長,快點帶嫣兒姑娘回家換上干衣服吧,秋寒,小心孩子著涼。」
中年男子應聲背起嫣兒,快步如風的朝山下跑去,騰挪縱躍,身形甚是敏捷,顯然還是個練家子,嫣兒忍不住就想︰大家恭稱他為保長,按照大唐四戶一鄰,五鄰一保的體制,他應該是管轄著二十戶人家的大唐低級官吏,不知道有沒有薪俸,難以想象,這個保長父親家里究竟會是怎樣慘淡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