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依然沒見尉遲楠回家,尉遲保長連晚飯也沒吃,連夜進城去向衙門里的熟人打听消息。
其實,遇到出門辦事兒,尉遲楠一連幾日不歸也屬尋常,讓尉遲保長不安的是,朝廷正在稽查衛王李重俊勾結突厥大單于,密謀造反的事情,尉遲家與李唐家族淵源頗深,本來處境就很敏感,若是一不小心,被牽扯上,那可就有口莫辯了。
嫣兒跟著小丫頭冬兒回到西廂房安歇,冬兒在外間的臥榻上侍夜,嫣兒則睡在格柵里間暗室的床上。已經觀察清楚,爹媽住在正房,西廂房就是自己的閨房,東廂應該是哥哥尉遲楠住著。
最初的膽怯和不安已經漸漸消退,對于上官嫣兒來說,能夠逢凶化吉,並且擁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家,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雖然「娘親」不盡人意,但是好歹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爹爹,最讓嫣兒期待的,就是還未謀面的哥哥尉遲楠。
「哎,冬兒姐姐,我哥多大了,怎麼還沒娶親呀,我娘有沒有給他定門親事?」鞭傷敷了藥膏,癢酥酥的難受,根本無法安睡,嫣兒便隔著格柵沒完沒了的和冬兒嘮叨著︰「我哥長得俊嗎,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吧?」
「這個,小姐怎麼盡問些尷尬的話呀,羞死人了。」冬兒比嫣兒年長,將近及笄之年,正是情竇初開之時,想是心里惦記著大少爺,有些難為情的說道︰「大少爺當然是很招人喜歡的,可是,他看上的女子卻是書香世家,那家老爺在朝中做大官,人家講究門當戶對,所以婚事就耽誤了。」
「冬兒姐姐,我看咱家也挺殷實的呀,這高門大院的,怎麼也得算是一個土財主吧?」
「要說在村里,我們家也算是好的了,可是,比起崔姑娘家就差遠了,听說崔家公子是有名的風流才子,將來也是要做大官的。」冬兒翻了個身,憂心忡忡的問道︰「小姐,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噓別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嫣兒趴在枕頭上,手里把玩著枕邊的玉佩,半開玩笑地說道︰「別讓居心不良的人听到,訛詐本小姐,若是訛點錢財也還罷了,要是被人冒認說本小姐和他私定終身,本小姐可真就杯具了。」
冬兒听她說的有趣,「嗤嗤」噴笑道︰「小姐,你變得沒羞沒臊的,不但忘了很多事情,連說話行事兒都和以前不同,以前,你從來不敢和夫人對嘴,跟夫人說話恭敬得不得了。」冬兒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這才大著膽子說道︰「小姐今天就像個野丫頭,不穿衣服就跑出門去,竟然還敢和夫人動手,差點沒把冬兒嚇個半死。」
冬兒的話提醒了上官嫣兒,感情自己只是一個怯懦的小姑娘,言談舉止應該表現得低調溫柔一些,言多必失,也罷,本姑娘還是乖乖的數手指頭吧。
「小姐,你袖袋里的東西都放在枕頭邊上,髒衣服我已經拿去河邊洗了,那件斗篷也洗了洗,等干了就送還人家……」見嫣兒沒有聲響,冬兒低聲問道︰「小姐,你睡著了嗎?」。
不知道數了多久,朦朦朧朧的進入夢鄉,嫣兒看到一座豪華的宅院,這家人似乎在舉行家宴,一個清逸儒雅的長者坐在上位,眾兒孫妻妾圍坐身邊,衣飾不俗的奴婢們靜靜的立于主人身後,滿桌子的餐具都是青瓷的,典雅而不顯奢華。
「婉兒,坐到爺爺身邊來。」老者對一個四五歲大小的女孩子招手,笑眯眯的對家人道︰「今天婉兒生辰,我讓人給她佔了一卦,結果道長說婉兒將來會稱量天下,呵呵,我可不希望上官家出一個女宰相。」
「父親大人,做女宰相雖說是笑話,可是,以婉兒的聰明伶俐,若是能像男兒一樣參加科考,沒準兒真能考取女狀元也未可知。」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年紀的美貌女子,只見她含笑頜首,撫模著自己微微隆起的月復部,嫵媚的瞥了身邊的男子一眼,附耳低語道︰「只是不知道這個孩子會稱量什麼。」
坐在尊位的長者微笑,從衣袖內取出一對玉佩,那玉佩由上等翡翠雕刻而成,正面精雕著鸞鳥圖案,背面各雕刻著兩個字,一枚是「莞爾」,一枚為「嫣然」,均使用實心梅花的絡子絡著,老者親手把雕刻著「莞爾」二字的玉佩給那個漂亮的女孩子戴上,然後,慈愛的吩咐那女孩子到︰「去,把這枚玉佩給你小嬸娘拿去,替你妹妹收著。」
「父親,您老怎麼知道梅影懷的是女孩兒?」坐在懷孕女子身邊的青年男子詫異地問道。
「瑜兒,父親特意請人算過,不但算出梅影懷的是女孩子,還知道咱家嫣兒的命格是福星轉世,可以逢凶化吉。」老者一邊說,一邊兒撫模著小女孩的秀發,神態甚是安詳地感慨道︰「女孩子太聰明未必就是好事,嫣兒的命格倒讓我覺得欣慰。
「嫣兒,誰是嫣兒?」年輕男子不解地問道。
「噗嗤」小女孩噴笑,連忙用小手捂住嘴巴,猶自嗤嗤的笑道︰「小叔叔真笨,爺爺恩賜玉佩,婉兒的是莞爾,妹妹的是嫣然,嫣兒自是爺爺為妹妹所賜名兒,爺爺,婉兒說的對嗎?」。
「對對對,還是婉兒聰明,哈哈哈……」
翌日清晨,上官嫣兒被一陣豬叫聲驚醒,暗忖著該是哥哥在殺豬準備趕早市了,意念中,驚訝地坐起身來,上官嫣兒突然發現,自己的記憶里多了很多以前未知的東西。
「小姐,天還早著呢,這就起來嗎?」。外間的冬兒听到動勁兒迷迷糊糊的問道。
「哦,沒事兒,冬兒姐姐,你繼續睡吧,我去方便一下。」
嫣兒穿好衣服,模索著走出暗室,徑直來到後院兒,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伙計正在往木盆里的肥豬腿上吹氣,那伙計正是老家人臘八叔,尉遲家廚娘春**丈夫,眼看那頭豬氣球般的膨脹起來,他接過春媽手上的麻繩,利落地在豬腳踝的刀口上方扎緊,然後,熟練地刮干淨豬毛,提起肥豬掛在大木盆上方的鐵鉤上,開膛破肚,摘下豬內髒,一樣一樣的放進小木盆里,然後,取出豬下水來,春媽媽幫著把豬肚子翻面沖洗干淨,大腸和小腸也翻過來沖洗了,分別繞圈兒扎成束,一並扔進小木盆里。
臘八叔開始分解肥豬,砍下豬頭,剔下豬蹄子,把肥豬分成兩大片,嫣兒不由就聯想起山上的那一幕來,血腥的恐懼感覺,讓上官嫣兒一陣惡心。
「小姐,你怎麼起這麼早?天涼,也不披件外衣,會傷風的。」發現嫣兒遠遠地看著豬頭發呆,春媽關切的催促道︰「今天是小姐的好日子,待會兒要忙著招待客人,快點先回屋歇著去吧。」
「春媽媽,我哥哥還沒回家嗎?怎麼是你給臘八叔幫忙。」嫣兒忍不住問道。
臘八叔已經收拾好肥豬,抬頭對嫣兒笑道︰「老爺和少爺天快亮才回家,這會兒一覺還沒睡醒呢。」說著話,徑直把裝著豬下水的木盆送到前院的廚房里。
嫣兒去廁所方便了,重新回到自己的閨房,坐在床邊,興手拿起枕邊的玉佩來戴在頸上,覺得「嫣然」二字格外眼熟,不由聯想起夢中的情景來,心里思忖著,本姑娘佩戴的掛件,怎麼和上官家的玉佩一樣呢?回憶看過的教科書,好像從沒提起過上官婉兒的妹妹,想必是那個叫上官嫣兒的孩子還沒出生,上官家族就受到滅頂之災,男丁全部處死,女子入宮為奴,那個嬌滴滴的貴族小姐,應該是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一道枉死在掖庭了吧?
又拿起和玉佩放在一處的那個信箋,頗不君子地取出信來展開,就著昏暗的光線看那上面寫的是︰「廬陵王殿下台鑒,武氏當道,亡李之心昭然,敬業等李唐臣子,定于九月起事,征討武氏,扶助殿下重登帝位,復興李唐江山……」
剛看到這里,房門「 當」一響,嫣兒吃了一驚,忙把書信塞進枕頭下,又覺得不妥,復又藏在袖袋里。抬頭看時,卻是冬兒端著熱水進來,準備服侍嫣兒洗漱,見她神色慌張,小臉兒煞白,擔憂的問道︰「小姐不舒服嗎?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今兒個是小姐的豆蔻之喜,小姐不如再睡一會兒,養足精神,再起床,好好裝扮齊整,還得招待前來賀喜的客人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