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曉峰終于走出了泥濘的十幾里土路,踏上了那條磚路。
這十幾里路太難走了,比在他的山上往返一個來回還要累。從路邊的楊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喬曉峰蹲在車旁刮鞋上沾著的泥巴。
抬頭向那泥濘的路上看了一眼,只見梁朵朵還在幾十米外滿身是氣地走著。真是個麻煩的女人,送走了竟自己找到了這里!喬曉峰收回視線,專心地清理鞋上沾的黃泥。不但是腳下的鞋,就連褲腳上也都是泥,沒想到天低下還有這麼難走的路!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來。
雙腳和褲腿上的泥刮的差不多了,喬曉峰剛要站起來,眼前卻出現了兩條腿。只見那艷綠色的褲子上,一塊塊全是泥巴,膝蓋下露出的小腿,仿佛是剛采摘下的蓮藕,一不小心掉進了泥堆兒里,只要一沾水,便會從污濁中分離出來,恢復那玉潔的真身。但這兩條腿下,卻是另一番景象︰那雙腳上,好像穿上了泥巴做的鞋子,但這雙鞋子明顯已經破爛不堪,五個腳趾,已經從這雙鞋里露了出來,再看那露出來的腳趾,紅得像剛從土里挖出來,還掛著泥的水蘿卜。
慢慢地抬起了頭,喬曉峰不知為什麼突然涌起想笑的感覺,可這種感覺一瞬間便消失了。這不僅因為這些天禍不單行,使他無法從悲痛中掙扎出來,而是從三年前開始,便沒有哪個女孩子能博得他的好感,更別說在女孩子面前露出笑臉了。
慢慢的站了起來,梁朵朵的眼楮也倔強地跟著仰起了一個視角。她緊咬著嘴唇,臉上有幾分倔強,幾分委屈,還有幾分嗔怒,眼鏡後的那雙黑黑的眸子仿佛剛水洗過的葡萄,只要一合上眼瞼,便會擠出水來。但就是這張表情復雜的臉的鼻梁上,卻滑稽地沾著一塊已經風干了的泥巴。
喬曉峰也不說話,轉身打開車門,想從車上拿出兩瓶礦泉水,就在開車門的瞬間,他看到車下面有一截東西露在外面,仔細一看,是個包的背帶。
「洗洗臉和腳吧。」喬曉峰拿著水瓶走到了梁朵朵的面前,眼楮又掃了下車下的包。東西塞到車下就以為別人看不見了?幸虧這條路上沒人,如果有人,恐怕早就被人拿走了。喬曉峰于是便向四處看了一眼,四周的地里沒有一個人,倒是這條磚道上,一輛農用拖拉機正從遠處向這邊駛了過來。
「倒水啊!」梁朵朵突然喊了起來。
再回過頭時,喬曉峰發現梁朵朵滿是泥巴的雙手合攏在一起,伸了過來,眼楮卻怒氣沖沖看著自己。對我這麼大怒氣干嗎?又不是我讓你來的,摔到泥里是你自己沒用,難道還讓我背你不成?
「多倒點兒!」梁朵朵說話像是命令。兩天來她終于在憤怒的時候來了勇氣,臉不紅心不跳地在喬曉峰的面前這麼大聲說話,但她自己知道到這怒氣不是從心底發出來的,所以語氣中連自己都感覺到嬌嗲味兒十足。她只是對這個冷酷的喬曉峰感到不滿︰憑什麼那麼冷冰冰的趕自己走?被送到車站後,她越想越生氣,不要以為我粘著你,我自己也可以去!于是她一氣之下便自己找到了這個地方。現在她才知道這個男人不是一般的冷酷,簡直連點同情心都沒有,看看我的腳凍的,再看看我這一身泥,我梁朵朵從小到大可都沒受過委屈,今天卻成了個泥猴!
手和臉很快便洗完了。看了眼梁朵朵滿腳的泥,喬曉峰又回車里拿出幾瓶礦泉水放在梁朵朵的身邊,轉身回到車旁,從車下拉出來梁朵朵的包,準備放進車後箱里。
「放下我的包!」梁朵朵從地上爬了起來,氣沖沖地走了過來,上粘的泥印,像一只碩大的蝴蝶在飛舞,「你讓我光著腳走啊?」從喬曉峰手中奪過自己的包,放到地上,拉開拉鏈,拿出一雙白色運動鞋準備穿上,看了看自己褲子上的泥,她又從包中把一條灰色運動褲捧在懷里。
「難道她要換衣服?」喬曉眉角動了動。
捧著褲子,眼楮在眼鏡片後面轉來轉去,梁朵朵猶豫著走到車門旁,打開車門,看了眼喬曉峰,紅著臉說道︰「我要換衣服,請你轉過身去。」
真是麻煩!喬曉峰只好轉過身去。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微風夾雜著泥土的氣息迎面吹來,他感到精神為之一振。路邊的楊樹掛著剛抽出的女敕葉,經過雨水的沖刷,似一片片由翡翠雕琢而成,晶瑩碧綠。這個季節,山上的野生蔬菜該破土了,正是需要管理的時候,母親一定焦急地等著我回去,說不定很快就會打電話給我,可是妹妹失蹤了,我該……。
‘噠噠噠’‘ 當’兩種聲音先後響起,打斷了喬曉峰的思緒,循聲望去,那輛拖拉機開了過來,車上坐著三個農民,都齊刷刷笑容古怪地看著這里。
他們的笑怎麼那麼奇怪?不會是看到……,喬曉峰想回頭看看,沒經過梁朵朵允許,他又不好轉過身來,他只好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過了一會兒,那輛拖拉機慢慢走遠了,這時,喬曉峰听到了敲車窗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車門緊關著,一綠一灰兩條褲子卻都躺在車門外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