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聲在城市上空響起時,顧念到門外收起醫幡,結果看到幾天沒見的萬寶寶和她的小姐妹們從古店街的方向走過來,手里分享著一包零嘴,說說笑笑地。
顧念趕忙扭頭,當沒看見,提著醫幡退回門里,正要關門時,萬寶寶的聲音飄進了耳朵。
「喲,乖孫子,這麼早就關門啊?」
「給姑女乃女乃請安。雖是打烊,病人上門還是一樣醫治的。這麼幾天不見姑女乃女乃,姑女乃女乃可一切安好?前輩可好?」
「都好都好。听說你今天買了個使女?還讓麻婆給你洗得干干淨淨?乖孫子,你可真大方啊,這幾天賺的錢都花她身上去了吧?」
「這不是她身上太髒麼,我又不方便給她洗不是。」
「我還以為做大夫的什麼都見過呢。」萬寶寶的一個小姐妹插嘴笑道。
「這可是兩回事,不可相提並論。」顧念連連擺手。
「沒看出來,還是個君子?」
「不敢不敢。幾位姑女乃女乃,饒了我吧。」
「你都收了一個破相的使女了,又何必怕我們說幾句呢。」另一個女孩子,嘴里咬著零嘴,說道。
「我只要手腳俱全能干活,破不破相的對我不重要,人生長著呢,今天的美人誰知道明天臉上是不是多道疤呢。要我說啊,還是抓緊時間,趁著美色猶在,趕緊給自己撈點好處才是正經,年輕好看的妹子年年都有,有錢男人從來不缺女人。姑女乃女乃,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顧念雖然是笑著,但她話里的意思對方都听出來了,那幾個女孩子們當場不干了,臉色一拉,拉著萬寶寶迅速離開,顧念還听到她們數落萬寶寶不要跟自己再來往,有**份。
顧念挑挑眉頭,閂上了院門,把醫幡拿去正房,整理今天流水賬。
啞姑把晚飯送進房來,退下前,顧念讓她稍晚些時候再過來,識字課程從今晚開始。
啞姑臉上帶著笑意,踏著輕快地步伐回廚房吃她的晚飯。
一個時辰後,天色完全黑了,各房都點起了燈,啞姑做完了大部分的家務,端著一杯熱茶來到正房的書房,顧念已經擺好了必要的筆墨紙張,像教學齡兒童一樣,從最簡單的一二三四個十百千開始,教啞姑認識跟數字有關的那幾個字。
啞姑學得很認真,拿著毛筆在紙上照貓畫虎般地涂鴉,涂滿了幾大張紙後,她就能不看著顧念寫的範例,自己獨自默出來。
看到啞姑能正確默寫,顧念就結束了今晚的授課,給了啞姑一套全新的紙筆,讓她有空自己在房間里練習,明天晚上要考,然後再教她新的內容。當然,還不忘在井邊,親自示範如何正確洗筆。
收拾了文具,啞姑在廚房燒洗臉水,顧念回臥室看書。
啞姑提著一冷一熱兩個水壺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顧念在月兌衣服,因為這個月生理期的臨近,胸部有些發漲,裹胸布包得太緊,勒得胸部很不舒服。
這時才發現真相的啞姑差點失手打翻了手里的水壺,急忙先放在盆架旁,再過來幫顧念的忙,給她松一松那要命的長布條。
胸部得到釋放,顧念長舒口氣,看了仍舊呈震驚狀的啞姑一眼,自嘲地笑笑,「發現我是女人,有沒有很失望?」
啞姑一下驚醒,又是擺手又是搖頭,嘴里啊啊啊地叫著,要表達的意思很明確。
「好了好了,不要晃腦袋了,小心繃帶掉下來。」
啞姑馬上捧著臉立定站好。
「我今天買下你,就是要你給我打掩護,我的月事再有幾天就要來了,我沒有時間再去找別的使女,我本來還頭疼那幾天怎麼辦呢,沒想到天意讓我們踫了面,你的主要職責就是不能讓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發現我是女人的身份。你明白?」
啞姑眼神堅定地用力點頭。
「好姑娘。」顧念贊許道,「除此之外,你就是我的管家,家里的一應采買洗涮打掃等家務瑣事由你全權打理,等你日後多學了些東西,我會慢慢讓你做我的助手接待病人。」
啞姑連連點頭。
「還有,你對這一帶熟悉嗎?」。
搖頭。
「那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早市,我會告訴你我愛吃什麼,每天多少菜金,你劃算著買,盡量讓每天的菜色豐富一點,綠葉菜是天天都要的,其它的肉蛋魚蝦什麼的,你看著辦。」
啞姑只有點頭的份。
顧念笑了笑,整理好衣服,「好了,打水給我洗臉,今天我們都累壞了。」
次日一早,啞姑早早地起床打掃庭院燒熱水煮稀飯,顧念準時在晨鐘聲中醒來,披著衣服趿著鞋子出來一看,啞姑已經把早上該干的活都干完了,睜開眼就有熱水熱飯的日子真好。
梳洗完畢吃過早飯,顧念給啞姑換了藥,啞姑幫顧念梳了頭,然後兩人提上籃子去早市。
這時候鄰居大媽大嬸女乃女乃姑娘小媳婦也都陸續出來采買家中一日所需,顧念一路跟她們打著招呼道早安,還跟啞姑介紹這位怎麼稱呼那位怎麼稱呼,那些人也都很好奇啞姑的身世,盡管她的來歷她們都知道了,但不妨礙她們再听一回詳細的故事。
對于啞姑的不幸她們都是同情的,同時很佩服啞姑的勇氣,而且她們也一致認為啞姑是幸運的,在那樣的危急關頭,踫到了小顧大夫。她們實在見慣了良家婦女被賣入火坑的各種悲慘景象,對這樣的故事甚至都有些麻木不仁,難得出來一個不一樣的,自然就勾起了她們的興趣。
來到早市上,她們這群人很快就被人潮沖散,顧念帶著啞姑東家買買西家看看,買了一些干貨,也買了一些新鮮食材。
有了啞姑在旁邊,顧念發現自己其實不擅長買菜,啞姑火眼金楮,總能發現菜販子做的一些低劣小手腳,比如一捆捆綁好的青菜里夾幾根爛菜葉子以次充好,顧念就看不到,卻騙不過啞姑的眼楮,甚至在挑魚的時候,也是啞姑挑的更好一些。
顧念慶幸自己現在是女扮男裝,買得不好最多被人以為是男人的粗心大意,果然身邊有個會過日子的就是好。
現在家里有兩個人了,不能再像前些日子那樣,餓了就靠米粉面條或者外食來打發肚子,除了買今日的菜,啞姑還買了不少蔥姜蒜大料等必備品,這些東西家里都不齊全,不好好做飯的單身人士的通病。
最終,兩人提著個滿滿的籃子回家。
把家里事交給啞姑,顧念洗了手,拿上藥箱,出門去給病人換藥,努力說服老鴇多給病人一點休息的時間,不要心急火燎地要他盡快開工,不然人真的會廢掉,到時損失更多。
回到家里,顧念拿出醫幡,敞開院門,表示大夫在家,然後她洗了手,喝了杯茶,一頭扎進藥房忙活。
上午過半的時候,有北巷某家的護院來找顧念出診,顧念背起藥箱,收了醫幡,囑咐啞姑閂上院門。
治療完畢,往家走的半道上,被人攔下,領往另一家窯子,居然有兩個恩客為爭個姑娘打了起來,在護院把人都拉開後發現,三人都受了點不大不小的傷。
顧念先給那兩男人上完藥,最後去給那姑娘上藥,看了幾眼,臉盤子只能算清秀,但有雙桃花眼,輕輕一瞥,就能讓人骨頭酥一半,嘴角再輕輕一挑,骨頭就全酥了。
那姑娘就這麼調戲勾引顧念來著,縱使是顧念也有點受不了她的眼波攻勢,匆匆包扎完畢,收錢走人。
當天陸陸續續又出診了幾次,病人的傷有輕有重,還有因為護理不力傷口感染發炎的可憐蛋,一天下來把昨天買啞姑的錢給賺回來了。
吃過晚飯,啞姑在家里收拾廚房,顧念偷空去夜市上散步閑逛,一直走到了玉府街的西頭,聞到烤串的香味,在一個小攤前坐下吃了幾根,身邊食客來來往往,顧念專心地吃著火辣美味的烤魚,冷不妨地耳邊飄來有些熟悉的聲音,而且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順勢抬頭一看,還真是個熟臉。
迎面走來的一男一女,男的不認識,腆著肚子的中年大叔,女的是萬寶寶的小姐妹之一,就是昨天說她是君子的那個,她親密地挽著的那個男人看著就不像她父親,長相不說,兩人衣裳料子的質地也差太多,更醒目的是這女孩手上提著蘭香閣包裝紙的東西,這讓經過他們身邊的很多女人們都不由自主地瞟上幾眼。
顧念低下頭,啃完手上的烤魚,扔掉簽子,從盤子里又拿了一根繼續啃,那一對男女就這麼從她的身後走過,顧念听到那女孩甜蜜蜜地左一句干爹好右一句干爹妙。
顧念盡量讓自己往純潔的方向想,也許真是干爹呢,是吧。
第二天一早,顧念和啞姑買菜回來,在古店街踫到萬寶寶,她挎著個裝滿菜的籃子走在前面幾米處,惹不起這姑女乃女乃,顧念在一個油條攤子前停住,要老板給她現炸兩個油餅,故意拖延了好一會兒的時間,等她付了錢,萬寶寶果然已經沒了人影。
可當她倆離自家巷口已經沒多遠了,又看到了萬寶寶,她和她的小姐妹在街對面的牆根下聊天,對方正是昨晚顧念看到的那位,但唇色已經不是上次看到的那樣了,而她好像也正在和萬寶寶講她口脂的事,手指著嘴巴,眉飛色舞。
顧念帶著啞姑趕緊閃進巷子里,回家第一件事,顧不上喝口水,拿上藥箱又閃人,順便把剛買的還沒咬過的油餅送給了在外面玩耍的小孩子。
啞姑听顧念講過了萬寶寶的厲害,顧念前腳一走,她後腳就緊閉院門,大夫不在家,誰都不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