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自在安歇,沒有夜診病人,顧念一夜好睡,次日上午她按部就班地做她的正事,鄰居大媽們在中午的時間跑進來找顧念講八卦,告訴她今天早上她們在菜市那邊打听到的唐鐵匠家的最新消息。
昨天他們當家的老頭子發了火,把後妻痛罵了一頓,聲音大到兩邊鄰居都能听見,那婦人不服氣,鼓動兩個兒子幫她吵架,摔盆摔碗,最後還是街坊們把他們給拉開了,不過那大媳婦現在什麼情況目前尚不清楚。
顧念的八卦之魂燃燒起來,跟大嬸們約好,她吃過午飯,就收拾了藥箱,帶上啞姑,出門時那些女人們也都來了,一大群人以慰問的名義圍觀他們這里少見的熱鬧。
六石巷唐記鐵鋪很好找,甚至都不用問,那邊的居民一看到背藥箱的顧念,就知道是大夫來了,主動帶他們去唐鐵匠家。
這時間鋪子里也在歇著,但男人們都在,鄰居們一去報信,唐大就跑出來迎接,向顧念介紹站在鋪子門口的父親,唐家另兩個小子在鋪子里的暗處沒露正臉。
顧念禮數周到的把唐家人都問候了一遍,然後在唐大的帶領下,從鋪子邊的一扇專供家人進出的小門進了唐家院子。
唐家的格局跟顧念的小院差不多,他家把沖巷子的那幾間廂房改成了鐵匠鋪,家人就住一間正房和一間廂房,老夫妻和大兒子夫婦住正房,另兩個兒子住廂房的兩間屋,目前倒也夠住,但看在院里掃地的二媳婦,她已經挺著個肚子,看著有六七個月了。
二媳婦對大伯視而不見,專心掃自家廂房前的一小塊地,唐家婆子從正房屋里出來,看見顧念,扭臉就往地上啐了一口,「家里飛出金鳳凰了,有錢請大夫上門,也不看看自己一天打過幾斤鐵。」
唐大並不與繼母爭辯,他帶著顧念二人來到他的臥室,他的妻子躺在床的里側,神色安詳地睡著了,額頭搭著一塊濕巾,床腳的凳子上放著一盆水。
「她這段時間情況如何?喝了藥嗎?」。顧念在床邊坐下,先模了模濕巾,都有些干了,一把拿下來眼神責怪地遞給唐大。
唐大趕緊打濕巾子,重新給妻子敷上。
「喝了一點,實在喂不下去,高熱起起伏伏,一直用冷水給她涼著。」唐大說到後面聲音變小,他知道自己沒有照顧好。
「一次喂不下就分幾次喂,一定要給她灌下去,她身子很弱,持續發熱對她傷勢復原沒有好處。她真是你媳婦?不是你花錢買的?」
「她真是我媳婦,是我對不住她,嫁進來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
「唐大,我實話跟你說,你媳婦身子弱得跟那行將就木的老人一樣,她體內的生氣只剩油燈那麼一丁點,你要是再疏忽大意地照顧她,你還是省點藥錢,留著娶後妻吧。」
唐大一下慌了神,驚惶失措地跪倒在地,「大夫,救救她吧求你救救她吧我不能沒有她」
「她真的對你很重要嗎?」。
唐大狂點頭。
「那我問你,她還有月事嗎?」。
「呃……」唐大又傻眼了。
顧念搖搖頭,她已經不想再跟這個男人廢話了,有這樣的糊涂丈夫,做媳婦的焉能有幸。
「去打盆水來給我洗手,我要給你媳婦換藥。」
唐大沮喪去打了盆干淨的井水,顧念在啞姑的伺候下洗了手,仔細周到地給病人換好藥,再次囑咐了一番如何照顧病人,才收錢走人。
到了外面,和街坊們重新會合,她們已經跟這里的街坊聊得熱火朝天,把很重要的那條信息自然而然地散了出去,當然沒人說是小顧大夫說的,只說是她們自己昨天看到的,基于煙花巷那邊豐富的生活經驗,判斷個把人是不是顯露死相還是很輕松的。
顧念跟雙方的街坊們都打了招呼,一大群人互致告別,心滿意足地回家休息。
此後幾天,顧念再沒去唐家,因為第二天她再去六石巷想給病人換藥時,唐家最小的唐三抄個長把掃帚,從鋪子里沖出來,把顧念給趕走了。
灰頭土臉地回到自家,顧念咽不下這口氣,把這事講給了大媽大嬸們听,她們表示一定幫她出這口氣。
顧念馬上讓啞姑去買了幾盒點心請大媽們吃,加強鄰居感情。
就這樣,幾天後,在被那些半夜上門的夜診病人的連續折騰下,顧念就把那女病人給忘到腦後去了,她沒有那個閑心去記住一個不需要自己治療的病人,她更關心自制的第二批金創藥幾時能完成。
萬寶寶有時會從顧念的門前經過,從街坊們的嘴里,她仍然和她的小姐妹們混在一起,有所好轉的是她不再來騷擾顧念,即使兩人在外面踫上,打聲招呼寒暄幾句就過去了,似乎萬寶寶厭倦了騷擾新鄰居的游戲,這真是求之不得。
到了四月底,顧念清算這一個月來的收入和支出,發現所賺頗豐,雖然買原料藥的支出佔了大頭,但其實有好幾撥道上混的人來找她買金創藥,兩相一加減,光是藥錢上面她就賺了不少,未來幾個月的房租都有了,就是仍然沒有殺害柳青泉一家凶手的任何線索,好像刺有那種紋身的人從來不在本城活動似的。
顧念覺得也許是自己的消息來源還不夠廣泛。
進入五月份後,家家戶戶準備過節,啞姑也買了些應節的食材在家做制作過節食品,然後分送給周邊鄰居,同時也從他們手里得到一些,換來換去,家里最終堆了不少各種口味的節慶食物,就她們兩人根本吃不完,看著都發愁,于是又轉贈給來看病的病人,不管是誰,臨走都能提一串。
顧念出于後輩的禮數,還去給萬喜良送了節禮,禮品當然都是新鮮的,但還是免不了被萬寶寶拿著長輩的架式數落一通。
節後的次日夜晚,二更時分,顧念剛從浴室出來,身上水氣都沒干,外面 地砸門,還有人在喊「小顧大夫小顧大夫」。
顧念趿著木屐,一溜小跑地跑回臥室,啞姑看著她進了正房的大門,她才去應門。
卸了閂子開門一看,一對年輕男女,女的很漂亮,梳著婦人頭,穿一身半舊襖裙,男的光著兩條結實的膀子,左小臂外側被刀子一類的利器劃了一道,正在出血。
啞姑側身讓開道,領他們進候診室,再把診室的燭火點上,拿了一塊干淨紗布讓傷者摁在傷口上,她再去做治療的前期準備。
顧念用嫻熟無比的技巧和速度裹上一塊嶄新的裹胸布,重新穿戴整齊,再跑去診室。
「咦?包老板?好久不見。」站在門外,顧念一眼就認出包記酒館的美艷老板娘。
「顧大夫,妾身有禮。」包老板起身向顧念盈盈一禮。
顧念這時的注意力才轉移到旁邊的傷者身上,她走到傷者身邊,就著桌上的燭火,仔細查看了一番傷口。
「還好,不嚴重,只是一點皮外傷,不用縫針,上點藥包扎一下,幾天就好。」顧念這話既是講給病人听,也是講給包老板听。
「謝天謝地,這我就放心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包老板拍著胸口驚魂未定的樣子,看著頗惹人憐愛。
「看,包老板,我就說沒大礙嘛,自己回家上藥就行了,非要拖我來這里,還打擾大夫休息。」傷者豪爽地大聲笑起來,看得出是個性格爽朗的。
「這是跟人打架讓人劃的吧?自己上藥容易,傷口的清潔你一個人可弄不成,要是不清洗干淨,你的藥等于白上。」顧念扳著傷者的胳臂,舉著燭台再仔細地看了看,發現傷口邊緣疑似有污物。
「是呀是呀,剛才有人來我的酒館搗蛋,多虧這位大哥把他們打跑,可他也被別人偷襲了一下。」
「這怎麼會呢?包老板,你在這里快有一年了,按理說大家該知道你了,不該找你麻煩啊。」顧念有些訝然。
「嘿,那些幫派年年都有不長眼的新人,好在我就那麼個酒館,沒什麼值錢物什,最值錢的就是幾壇子酒。」
「包老板,你現在在這,店里生意不要緊嗎?」。
「沒所謂的,讓那些人一鬧,今晚也沒心情做生意,已經讓伙計打烊了,一晚上不做生意不妨礙的。」
啞姑這時從診室出來,示意里面都準備好了。
「這位好漢,到里面來吧。」顧念把傷者領進診室,包老板跟在後面也一道進去了。
「請躺在榻上,傷口沖我。」
「還要躺著?我又不是重傷。」
「躺著有利全身放松,我比較好做事。」
「錢大哥,你就听大夫的吧。」包老板幫著勸說。
傷者搔搔腦袋,還是乖乖躺下了。
顧念把傷口清洗干淨,還真沾著污物,也不知道那把行凶的刀具有多久沒被主人擦洗過了。
「來找大夫還是對的,自己弄,真弄不到顧大夫這麼干淨,那藥真就白上了。」包老板看著扔在廢物桶里的髒紗布,笑著打趣,這會兒氣氛早就輕松起來了。
「北巷這種病人多了,我去出診,總要捎帶著治療幾個傷口惡化的。小傷不弄好,一惡化,成大傷了,更費錢,人也不舒服,低熱高熱什麼的,還得喝藥。花錢一多,媽媽們就跳腳罵。本來這些完全都可以避免的。」顧念邊說,邊在一小塊干淨的紗布上擦干手指上的水分,藥粉不能沾水,所以上藥前手上不能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