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坐在書桌前,桌上攤放著幾份驗尸文書,她一邊研究文書的寫作格式和規範用詞,一邊在她自己的直板夾上記下筆記,提醒自己等回家以後,去一趟萬記醫館,向老萬大夫請教文書相關工作方面的事宜。
筆記整理得差不多了,顧念又清點了需要補充的文書數量,還好,數量不多,只有三份,死因都很簡單,都是體弱多病的老乞丐,在這樣的季節里,常見的低溫寒冷凍餓而死,最後形成的文書不會太長,最多兩晚上就能完成,不耽誤初五上交檔案。
時間還早,顧念照著範文和簿冊,嘗試著自己在紙上打草稿。
午時,沈財他們的午飯時間,也是顧念的下班時間,第一天的兼職到此結束了。
顧念收拾好自己東西,拿上簿冊和一卷寫公文的專用書寫紙,到前面找沈財,把她的想法講清楚,沈財和馬三一樣的態度,他也很頭疼作為底稿的驗尸簿冊上留下大夫的天書字體,于是答應了顧念的請求,並允許他把工作拿回家做。
義莊到底不比衙門,管得沒那麼嚴,只要每月按時上交檔案,不弄丟尸體等會給衙門惹麻煩的事,義莊的管理完全由沈財一人說了算。
顧念把東西放進箱子里,向沈財他們道了別,到外面街上搭順風車回家。
啞姑在家煮好了米飯,見顧念回來,她才開始炒菜,吃過飯後,顧念顧不上休息,拿上藥箱,去北巷給病人換藥,出門前囑咐啞姑到街上買盒點心。
半個時辰後,顧念從北巷回來,放下藥箱洗了手,拿上點心和驗尸簿冊又奔了萬記醫館,向萬喜良請教寫驗尸文書的經驗和訣竅。
萬喜良這會兒正好也沒病人,他客氣了幾句,收下了點心,回憶了一下他當年的工作經驗,照著簿冊,寫了一篇範文,邊寫還邊指點顧念要注意措詞和行文格式,簿冊上的記錄可以用詞隨便些,但形成正式文書就要用規範用語。
顧念坐在萬喜良身邊,謙虛求教。
萬喜良幫顧念寫了一篇,並教她初五那天,爭取一塊到衙門送檔案,這樣她可以向廖誠多請教一些寫這東西的訣竅,不同的死因不同的傷口都有專用的詞匯,隔了這麼多年,萬大夫自己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為求穩妥無誤,最好的請教對象還是廖誠。
顧念把這建議記在心里,跟萬喜良又討論一番,才收拾了東西,道謝回家。
候診室里有個三十來歲的大嫂等在那里,她給幾戶人家做洗衣婦,最近天氣越來越冷,雙手有生凍瘡的趨勢,試過一些預防的偏方,雖感覺有些效果,仍擔心凍瘡惡化裂口,于是來找顧大夫買藥。
顧念賣給了她一罐適合裂口後傷口收斂生肌的凍瘡膏,還教了她手指按摩操,囑咐她少沾冷水,要注意雙手保暖和血脈通暢,不然再好的凍瘡膏也救不了她的手。
送走了這個病人,醫館里暫時清靜下來,唐大媳婦在藥房里嚓嚓切藥,啞姑在廚房一邊守著開水,一邊給顧念趕制她要的白袍長衫等物。
顧念在藥房檢查了一下現有的藥材,不夠熬藥所需,她就回書房研究她的功課去了,照著帶回來的那兩篇範文,顧念對照著寫完了另兩篇驗尸文書。
簿冊上記錄的死者都是同一身份和同一死因,有了一個範本,剩下的都好寫,顧念在書寫紙上很快就寫完了草稿,參考萬喜良的那個範本,修改了一下用詞不當的地方,就放在了桌上,留待晚上讓啞姑幫她謄抄成正式文書。
啞姑只練了幾個月的字,死板的正楷字體,正好適合干這事,反正對于義莊收殮的無名尸,衙門那邊也不會仔細檢查,只要數量對應就行。
當晚,啞姑給顧念抄好三篇文書,第三天,顧念就帶去義莊,把三篇都念給沈財等人听。當然,她沒忘又提了一盒點心。
仵作們雖然不識字,可好歹干這行多年,多少也能給一些指點。
沈財沒發現顧念寫的這幾篇文書有什麼錯誤,很高興地讓她把文件放回書架上,等待初四的集中打包。
上午過半的時候,衙門的衙役送進來一具尸體,在河邊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發現的凍死的女乞丐。
沈財收下尸體,放到後面二進院落的大堂,那里是驗尸房。
「小顧,有活兒干了。」
「來了。」顧念提著箱子跟進驗尸房,新收進來的尸體就擺在當心間中,房門大敞,光線明亮,左右暗間都是通的,一眼望到底,存放著幾個薄棺材。
顧念把箱子放在牆角,把里面的裝備拿出來,在外衣上套上長衫,再穿上皮圍裙,戴上帽子和口罩和手套,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才拿著直板夾和炭筆,來到沈財身邊。
「財叔,我準備好了。」
沈財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顧念,「我說小顧,你至于打扮成這樣嗎?原來你的箱子里裝的是這個。」
「呃,我有點小潔癖。」顧念戴著口罩,說話聲有些悶悶的,她左手板夾,右手炭筆,拍拍身上皮圍裙,「財叔,我們開始吧?早點完成,大家也好早點吃午飯。」
沈財點點頭,大家圍攏到驗尸台前,尸體身下墊著一張新的草席,驗尸主要由沈財主持,其他人幫忙打下手,他們唯一的防護裝備就是麻布制的大手套。
死者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剝開,顧念在紙上快速地做著記錄,將死者遺物登記在案,然後沈財接手,檢查全身,從體表開始,一顆痣都不放過,都要記下來,顧念寫得頭都不抬,生怕一個分神就漏掉一句話。
死者被剝光全身衣物,正面反面從頭皮到腳趾都過了一遍,體表特征能記下的都記下了,最後才根據人的死狀來判斷死因。而這名死者的死因,顧念這樣的外行也能看出來是低溫凍死的,臉上有奇怪的微笑,外衣是敞開的,死者穿的衣服太單薄了,年歲又大,身上髒得要死,符合乞丐的一切特征。
沈財流暢地完成驗尸,退下休息,手下人幫忙把衣服給人家穿回去,然後將草席翻上來,左右一滾,就把死者完全包裹在里面了,搬去左暗間放在地上,等待統一下葬。
「這就行了?」顧念把她的文具放進箱蓋內側的布夾層里,動手解開圍裙。
「行了。我們這就做這個,凶殺案的死者不歸我們管,那是老廖的事,不能搶他的飯碗。」馬三露出一口黃牙笑道。
「每年冬天收不少這種死者吧?」
「差不多吧,在冬天徹底結束之前,總要收殮幾十個。」馬三招呼他的同事們去外面喝茶,回頭見顧念已經把自己整理好了,「你還好吧?剛才看你挺鎮定的,比倒霉栓子強多了,他吐了好幾次,一個多月後才慢慢適應過來。」
「還行,我拿手的是各種外傷,只要不是太血肉模糊的尸體,我想我都能應付。」
「呵呵,到底是大夫,就是比一般人強些。還有點時間,到前面喝杯熱茶再回家吧,外面夠冷的。」
「好啊。」顧念月兌上裝備,把箱子整理好,提在手里隨馬三回到前面後堂休息。
中午回到家里,午休時間顧念照著自己的筆記,寫完了驗尸文書的草稿,當晚的謄抄工作仍然由啞姑代替,但她看不懂顧念筆記上龍飛鳳舞的字體,還得顧念在旁邊一句一句地念給她听,她再轉抄在簿冊上,接著又把文書草稿謄抄成正式的驗尸報告。
十月初四上午,顧念在沈財的監督下,把九月份的文字材料清點核對了一遍,確認無誤了,裝箱打包,留待初五送去衙門歸檔。
顧念爭取到了這次同行的機會,她的確需要向廖誠好好請教關于寫驗尸文書的技巧,她要代班幾個月,誰知道哪天義莊會不會收到其它死因的尸體呢,早做準備總是不會錯的。
第二天,十月初五,顧念先來到義莊,再和一位叫路二的大叔一起出發去衙門,就他倆,趕著一輛騾板車,車上放著一個上了鎖的大書箱,鑰匙掛在路二的腰帶上。
路二駕車,顧念坐在箱子旁邊,右手扶著書箱,左手扶著她的藤箱,顛吧顛吧地來到城南的三江府衙,二人合力提著箱子走便門進入儀門院落,公堂就在這個院落里,再通過旁邊的小路來到後兩進的一處偏院,那里就是仵作專用的辦公地點。
廖誠已在正廳等著,這里有打雜的雜役,幫忙把書箱搬進了與正廳相通的文案室,照規矩,這些送進來的檔案要等廖誠看過後,報上級的提刑大人,才能正式歸檔。
在文案室里,路二跟廖誠交接了東西,到外面正廳喝茶暖身休息,顧念留下跟廖誠說話,被問了一些這幾天工作心得一類的問題,顧念對尸體適應良好,很快她就把話題帶到了驗尸文書的寫作技巧上面,向廖誠請教了更多這方面的內容。
廖誠先看過了顧念寫的那三篇文書,沒發現錯處,對顧念的學習能力表示了肯定,接著向她仔細傳授了一些新技巧,但基于義莊的主要職責,需要顧念記錄驗尸過程的多數都是自然死亡又無主安葬的可憐死者,廖誠教的也就是幾個常見死因的注意事項。
雖然可學的新知識不多,顧念仍然老實听著,時不時地做個筆記,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讓廖誠心里暗暗點頭。
短暫的授課完畢,顧念與路二返回義莊,在那里度過了上午的最後一點時光,沒有新尸體,她準時下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