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心一身錦衣長袍,看上去猶如翩翩公子,沒有半分江湖氣,面帶笑意地向顧念拱手行禮,「顧兄弟,好久不見。過年好。」
「古少俠過年好。」顧念好像還在震驚過度中,草草地回了禮。
啞姑這會兒才走上前,站在顧念身後側,向古劍心行了個禮。
古劍心仰頭轉身去看通往三樓甲板的樓梯,顧念順著他的視線也跟著看過去,當看清站在樓梯下的另一人後,她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宋師兄,原來你也在啊。」
宋亦柏似笑非笑地走過來,顯然剛才的一幕他都看在眼里,「是啊,顧師弟,沒想到會在船上踫到你。你讓我說什麼好呢?」
「那師兄什麼都別說。」面對宋亦柏顧念相對輕松多了,耍起嘴皮子。
「是啊,顧兄弟,先前一直沒听說你有出游的計劃啊,既然是這趟船,那也是去永洛府看慶典的?」古劍心插嘴,免得這兩人嘴巴上又斗起來。
「建城五百年慶典,錯過太可惜了,兩地相距又不遠,酒桌上這事都听了無數回了。這不跟朋友湊一塊過年,聊起這事,當下就拍板決定了。」顧念轉身找包寄桃和鐵子,發現他倆沒影了,「咦,人不見了。」
「剛才好像看到你身後有一男一女兩個身影回船艙去了,大概是不想打擾你。要不要到樓上來喝茶?大家都在,人多熱鬧。」
「讓我猜猜,我認識的公子們是不是都在?想都想得到,我們城里有頭有臉的人家怎麼可能不收到邀請觀禮的請柬。」
「算你說對了,三樓讓我們包了一多半。應該都是你見過的。來吧,一起。別理你師兄,他那張嘴,有時候真討厭。」
「喂,我還在這里呢!當我面說我壞話,有你這麼害人的麼。」宋亦柏嘻笑地推了古劍心一把。
啞姑突然臉色有點不好,解開身上的小荷包,模出一片鹽津姜片,含在嘴里。
顧念就顧不上別的了,抓起啞姑的手給她掐虎口。安撫她胃里的騷動,看著她表情放松了,才讓她趕緊回房間休息。
啞姑走前還比劃著手勢讓顧念不要擔心她,她回去睡一會兒就好。讓顧念去玩。
顧念其實很想干脆以此理由。跟啞姑一起回房,但自己是主人,自降身份說要照顧使女拒絕社交活動。尤其是面對這二位少東家,是扇人耳光的一種行為表現,好在及時憶起柳家跟陳家聯姻這件事,柳家的公子應該不在這艘船上,她才再三叮囑啞姑好好休息,看著她走了。才跟宋亦柏和古劍心去了三樓甲板。
「可惜了,柳家大公子要晚出發一天。少女乃女乃幾天前臨盆,生了個麟子,他得在家多陪幾日,還很可惜不能跟我們一趟出發,不然今天顧念就有機會跟他聊一聊了。」穿過甲板往船艙走去的途中,宋亦柏有些遺憾地說道。
「師兄,你幾次提到這事,是不是有什麼風聲,柳家在藥材上面有問題?」
古劍心這時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家族各房勢力斗爭唄,本來這就是繼承來的額外財富,二房的眼紅大房佔了大頭。」
「連古少俠都耳聞了?我怎麼在學堂一點風聲都沒听到?」
「這事也就院長幾人知道,底下的老師,連教你的楊先生都不知道。他還是當年柳師叔的授業恩師呢。」
「師兄听說了什麼,直接提醒他一下唄,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說話間,三人已經跨進了船艙走廊,這三樓的一等船艙,客房的門與門的間隔都比二樓的大。
推開拉門,比二等艙寬敞的客房里,除了兩張床,還有一處精致的會客區,擺著桌椅茶具和娛樂的棋具。
屋里有宋亦柏和古劍心的貼身小廝,迎上來問安,準備茶水。
「師兄和古少俠一間屋?我還以為董公子在呢。」顧念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看小廝在窗下引著小茶爐燒水。
「他跟他的未來大舅哥一間屋,這會兒恐怕正忙著打听未來妻子的情況。」
「他要成親了?」顧念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這讓她有些興奮,「師兄,你這趟,不會也是帶著相親的目的吧?古少俠呢?其他的公子們呢?不過城里也的確找不到合適的新大戶了,官家和讀書世家的看不上你們,剩下的能聯姻的你們各家應該都聯姻過了。其實你們互相之間都是親戚吧?」
古劍心眨眨眼,略有些不自在地扯扯耳朵,宋亦柏直接給了一個爆栗,「你哪那麼多廢話。」
「冤枉啊,其實我的重點是,親戚間的血緣太近了,對後代沒好處。」
宋亦柏威脅地又抬手,顧念馬上老實了,專注地看小廝燒水泡茶。
古劍心坐在一旁笑得樂不可支。
「哎,亦柏,別說,你師弟是真聰明,一針見血,咱們仔細算算,是不是都有一點沾親帶故的關系?」
宋亦柏這時才拖開椅子,在古劍心對面坐下,手指還不忘指著顧念,「你可千萬別給他好顏色,他有半分就能開染坊,比人家有三分顏色的還可惡些。」
「喲,這話說的,半分顏色能染什麼啊,水一化,哪還有色兒。」
有古劍心的幫腔,顧念很開心地點頭。
虧了宋亦柏有良好的家教,沒有直接白眼奉送,但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燒水的小廝都眉眼帶笑,見水快開了,一人守著茶爐,一人準備茶盞和茶葉姜絲,在桌上鋪上自帶的點心。
三盞茶很快擺在三人面前,這時听外面有人敲門,顧念正好背對房門而坐,離門最近,小廝們又騰不出手。她主動起身應門。
門外居然站著董元慶,他看見顧念先是一愣。來不及打招呼,像是躲什麼人似的,推開顧念扶門的手,硬是擠進屋來。
顧念趕緊關門,順便上閂,一臉八卦相的回到位子坐下。
能把董元慶弄得這麼精神緊張的,一定是有趣的新聞。
小廝們手腳麻利地又沖泡了一盞茶,宋亦柏和古劍心已在給董元慶順毛,他倆臉上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沒事吧?賭錢輸光了?你不是跟人聊天麼?怎麼好像一副被人打劫的樣子。」宋亦柏笑道。
董元慶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抱著他的茶盞,很頭疼的樣子直念叨,「我一定要換房間,下船後堅決不能再跟那個家伙睡一塊。」
「他不是你未來大舅哥麼。至于麼。弄這麼僵。」
「可拉倒吧,什麼大舅哥,都是他們自己認的。我承認了麼,從進屋起到剛才,他一直在跟我講他妹妹,我現在連那位小姐的飲食喜好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估計要是再聊下去,大概就該講小姐小時候的事了。」
「這不太像是大戶人家嫁閨女的舉止。那是親哥麼?行為真可疑。」顧念忍不住插嘴。
董元慶柔弱無力地一頭磕在桌上,宋亦柏和古劍心毫沒良心地拍掌大笑。
顧念同情地閉上了嘴巴。
好在董公子恢復力強勁。另三人吃了半盞茶,听古劍心閑談了一些永洛府的風土人情,董公子重新振作了,摻和進來一塊聊天。
上安郡永洛府這條路線是聚興順鏢局的固定業務,對那里的一些情況古劍心就成了最了解的人,多數時候都是听他說,把城里各大戶的關系詳細道來。
這一講到各家勢力,就免不了要講一些同行間的翹楚大戶,醫藥家的中和堂那是不必說了,正是他們給和安堂發了請柬,請宋家作為行業代表前去觀禮。
聊天的主題在各種跑題和打岔中迂回前進,在講到不太熟悉的造紙行業後,柳家重新進入大家的話題,造紙才是柳大戶的主營業務,其它的都是附帶,尤其是幾款主打產品,都佔據了京城的一片市場。听這三位公子爆料,顧念才知道,柳家現在的主要目標是希望讓自家的產品成為貢品,至少也要打入士大夫為主的階層。
既然聊到了柳家,顧念果斷插嘴,再次詢問柳家在藥材上面的異常,她好歹也是忠實客戶,關心自己利益天經地義。
宋亦柏這才把風聲的來源告訴顧念,柳家藥田那一批老藥農陸續跑了好幾個到和安堂,請求在藥部謀份差事,哪怕是去宋家的藥田做事都可。柳家幾房的利益斗爭波及了藥田的正常生產,大房二房都往藥農里安插自己人,又都是新手,本就要學習種藥,卻又互相不服管,靠著那些老藥農,去年秋季的藥材品質還沒變,但就怕今年會讓人失望。
「柳師兄是三房那一脈,柳三叔就這一個兒子,師兄去世後,身後的遺產目前都歸在三叔名下,主要由長房經營管理,誰都知道,等老人百年後,他的遺產將由另二房繼承。你們知道柳家長房和二房在謀劃什麼惡心事麼,他們想過繼自己的子孫到三叔名下,好到時繼承全部財產。」宋亦柏不屑地撇嘴。
古劍心和董元慶都無奈無語地搖頭,顧念做了個惡心地表情,「就他們這樣內斗,他們還想讓自家的產品打入士大夫階層?別搞不好連現有的市場份額都保不住哦。」
「看在柳師兄的面子上,我才想提醒柳家一下,但我只能以關心藥材品質的理由,可又對他們藥田的山區環境不熟,講不到點子上,又不能讓投奔來的老藥農出面,只好有勞顧師弟辛苦一趟了。你把話帶到就行,他們要是繼續冥頑不靈,我們也管不著,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家藥商。」
到這份上,顧念要是婉拒說幫不上忙,她自己都要自扇耳光,但想到要面對柳家大公子,顧念又一陣陣地頭疼,但最後她仍然答應了下來。
「好吧,等有機會,我就跟他說說,希望他能賞個面子听我把話講完。」
「他要是連這面子都不給,那我們也就不必為他們的愚蠢感到可惜了。」宋亦柏放下茶蓋,舉盞吃茶。
顧念不置可否地歪歪頭,啟了新話題,讓古劍心繼續講些好吃好玩的。
不知不覺中,已到午飯時間,船工挨個敲門,請客人們到飯堂就餐。
顧念被邀請留下一塊吃飯,她好奇地跟著他們來到位于後甲板方向的飯堂。听董元慶說,三樓的船資貴,買的人少,為了保證利潤,三樓的客房數量很少,就有充足的余地布置一間大飯堂,而一樓和二樓都沒有,旅客要麼吃自帶的干糧,要麼船工送餐到房間。船資里不包含餐費,但可以記賬,下船前結清就行。
飯堂里,客人們應該都差不多到齊了,除了他們,還有他們的貼身隨從,各坐各的桌子吃飯。
顧念他們四人依舊坐一桌,董元慶那個倒霉的未來大舅哥過來寒暄,想拉他的未來妹夫跟他一桌,但他不認得古劍心,直接無視顧念。
古少俠神情輕松自然地從箸筒里抽了根竹箸,在手上靈活地翻來翻去,露了一手輕巧的功夫,這才讓這二百九的未來舅哥意識到了什麼,暫時告退,不打擾他們朋友相會。
顧念他們三個再次對董元慶表達了深深的同情,在董公子威脅要是敢笑出聲來就讓他們在剩下的旅程里只有過夜冷饅頭裹月復之後,他們這桌的飯菜送了上來,四人安靜地享用了一頓美餐。
飯後顧念與他們告辭,回自己小窩休息,啞姑仍在暈船的狀態中,但沒吐過,就是虛弱的全身無力,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一陣醒一陣,沒有一點食欲。為了照顧啞姑,下午顧念就沒再出去,包寄桃和鐵子過來串門,三人下棋聊天,一樣快活地結束了今天的旅程。
在船上過一夜,次日白天就能靠岸,四周一片水茫茫,看不到一絲陸地的邊界,包寄桃行走江湖幾年,她知道看到什麼標志代表目的地近在咫尺,可她現在的公開身份是沒出過遠門的寡婦,她只能抱歉地保持沉默,跟顧念一樣好奇地極目遠眺。
船工上來逐層通知旅客,因為風向的變化,原定的靠岸時間要推遲,旅客們在午飯後還能睡個時間充裕的午覺。
幸運的是,午飯後風向又變回了利于行船的優勢,當陸地邊界出現在視線里後,靠岸時間進入倒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