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各人用品,裝車運回住處,高大夫他們三人也陸續回來了,一群人聚在隊長的屋里聊天,大家都提前完成了比賽,累得夠嗆,明天軍營會派車將他們送回城去,但他們不是首批回城的大夫,還有同行,正是他們日後返程回家前要去拜訪的永德堂的弟子們。可見他們這兩家搶了別人多少病人。
正說著話,門外來了訪客,客客氣氣的兩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開門見山地自報家門,「永德堂後進拜見四位師兄。」
和安堂四人連忙起身,還禮寒暄,互相介紹,顧念自然是當中的小師弟,就她一個是學徒身份,再加上比賽第一天她就收治了那個腳筋斷裂的病人,已在軍中揚名,這又讓永德堂的二位師兄又發表了一番後生可畏的感嘆。
六人搬了桌子圍坐一圈閑聊,永德堂的老東家是和安堂老太爺的同門師弟,他倆是同一輩的人,這一算下來,永德堂到現在,徒子徒孫也不得了,也跟和安堂一樣,發展成了食疾瘍醫都有的綜合性大醫館,而不單單只靠瘍醫立業。
永德堂二位師兄說和安堂的三位東家已經去見過了老爺子,高大夫馬上說等到了比賽後期,大家都有了空閑,少東家會帶著年輕的師兄弟們一起去給老爺子磕頭。
對方立刻接上話題說永德堂已經預備了宴席,就等著貴客大駕光臨。
雙方你來我往,聊得非常愉快。
稍晚些時候,其他大夫們結束一天比賽回來,雖然一整天大夫們不能隨意交談。但今天這麼好的機會,誰的病人多,這些人都是心里有數的,先完成比賽不一定就有好分數,可心里又多少有些羨慕他們能提前回城。而不用呆在這處處不方便的軍營里。
天黑時分,雜役拿回來了清洗干淨並蒸煮消毒過的器械以及烘干的衣服等物,一起動手各自歸置。忙了小半晚上總算都弄妥了,這才洗洗睡下。
次日上午,早飯後裝車回城。
顧念他們還在半道上的時候。包小易在侯府里就見到了先回來的大毛和阿黃。听了他們關于昨天比賽的總結,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笑眯眯地打發他倆下去領賞,接著侯爺身邊的軍師過來說朝廷來了公文侯爺請小侯爺一起去商談一些公事,這一天他都沒有出府半步。
顧念他們回到客棧,已快中午,都出去比賽了,客棧里冷冷清清。店小二幫他們把行李送回房中,伺候他們用餐和休息,恭維幾句比賽順利的吉祥話。
下午半天各自修整。顧念也累得沒力氣到外面亂走,她趁著現在客棧人少。借了後院的小浴室洗頭洗澡,直到傍晚其他師兄弟們結束一天比賽陸續回來,客棧里才終于有了些熱鬧的人氣。
瘍醫被關在軍營比賽,誰都不知道他們比得怎樣,得知他們提前回來了,都顧不上休息,馬上來找他們聊天,顧念頭發不整,趴床上裝睡,躲著不去。
高大夫高調宣揚了顧念在比賽中的優異表現,尤其是他在比賽第一天搶了別人的病人的事,听得大家哈哈大笑,再加上永德堂那二位師兄的話,顧念的名字已在軍中揚名,而且他們瘍醫的比賽結果要去侯府由侯爺公布,都是一片羨慕的贊嘆聲。
晚餐時間,顧念總算梳好頭發,出來與大家見面,她裝睡變成了真睡,若不是被啞姑搖醒,恐怕等她睡醒只能上街吃夜宵了。
因為在比賽中表現突出,顧念被獲準與宋家二位公子同桌吃飯,而且侯爺要宴請的事他們都知道,到時候東家和他們兄弟倆都會一道同去。
瘍醫們有了游覽觀光的時間,其他人的比賽還沒結束,次日他們出門後,顧念才睡了懶覺起來,梳洗打扮後,開了窗通風賞景,並靠著窗台懶洋洋地喝著起床後的第一杯熱開水。
樹枝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跟著顧念眼前一花,樹杈上突然多了一個人,跟個猴似的蹲在上面沖自己擺手。
「包小易,你嚇死我了!」顧念差點把手中的杯子砸過去,幸好她還記得要壓低聲音,「今天七月十五,你知不知道!」
「咦?听鐵子說,你從不在意這種日子的。」包小易圓睜著眼楮,一副無辜相。
「因為以前沒人會在這種日子四處嚇人!」
「對不住嘛,不知道你這麼膽小。」
顧念高高舉起了茶杯。
包小易立刻改口,「作為賠禮,帶你們去吃早飯?」
「然後呢?」
「然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鐵子,他今天陪你們玩一天,我全天都有事。」包小易癟著嘴。
「明天呢?」
「明天我也沒空。」明天有他必須要出席的宴席,而且重點是幾天後在侯府的那場宴席,他得想辦法在顧念眼前混過去。
「你要是忙就別勉強做東道了,有鐵子就行。」顧念轉身放下茶杯,拿起床尾的背囊,再回頭看窗外,包小易已經沒人影了。
與啞姑到了街上,包小易神出鬼沒地仍然在街對面的老地方伸個腦袋出來,帶著她倆走了兩條街,到了一家小鋪,吃一頓嚴格來說應該是早午餐的東西,鐵子在那里等著他們。
趁包小易跟老板說話,顧念熱情地撲向鐵子,張開雙臂想要與他擁抱,鐵子迅速拖出桌子底下的凳子,擋住了她的去路,「坐,別客氣。」
「半年沒見,鐵子你一點沒變。」顧念跨過凳子坐下,啞姑繞到她對面的位子坐著。
鐵子的榆木臉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搭茬,只是給四人擺筷子。
包小易跟老板叫了吃的,在鐵子對面坐下,聊些今明兩天的游玩計劃。
吃過飯後。包小易就先走了,鐵子帶著顧念二人慢慢逛街,吃吃玩玩,定下了明日出城觀光的計劃,于是在一家家庭館子解決了午飯後。他們買了一些用品,鐵子明天來接他們時會帶一些點心和干糧。
回到客棧,已經回來了一些人。顧念把帶回來的零食分了他們一些,跟他們聊聊天,邀請他們一塊出游。但他們都沒空。那幾位給瘍醫打下手的師兄被重新分配給了別的瘍醫幫忙,他們很羨慕顧念有伴帶他去玩。
宋亦柏回來听聞顧念出游,用沒有想法的想法來忽略他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想法。顧念是女孩子的事,必須得回到三江再靜悄悄地處理,在此之前,她就是跟別的男人玩到徹夜不歸,也是她自己的事,就算他是少東家。難道還要去管手下每個大夫在哪里過夜這種小事嗎?
顧念沒有邀到新的同伴,第二天她帶著啞姑,客棧給她預備了足夠的水袋。同事們前腳乘車趕赴今天的賽場,後腳鐵子親自駕著一輛馬車接走了她倆。
寬敞漂亮又穩定的大馬車非常舒服。里面鋪著涼席,車廂角落放著靠墊和肘枕,還有摞得高高的從大到小五件套的黑漆瓜稜捧盒,光是這一套東西怎麼看都不是便宜貨,這讓顧念起了好奇,開始檢查其它物品,發現靠墊和肘枕的面料都是上等絲織品,花紋是織在料子里面,而不是繡上去的,即使趴在上面睡覺,臉上也不會留下印痕。
顧念掀了車簾,探身扒著鐵子的肩膀,「鐵子,這是你的馬車?」
「對,我的,我家的。」鐵子淡定駕車,他知道顧念能看出來,但他不能隨便找一輛馬車,那太不舒服了。
「在我們認識的這幾年里,我是不是忽略掉了什麼本該注意到的事情?」
「你沒有,這些東西只在我回來才用,在外面,我花的每一文錢都是自己賺的。」
「那你也算是錢人家的公子少爺了。」
「嗯,錢夠花吧,不知道能不能算有錢。」
「真謙虛。」
「應該的。」
顧念翻個白眼,示意啞姑把肘枕給她,她趴在車里,露個腦袋在車外,換個視角欣賞街景。
此時他們還在城里,出城的路上要經過幾個鬧市,街上很熱鬧,不乏有看上去是大家閨秀或者富家少女乃女乃一類的衣著華麗的女子在丫環婆子的簇擁下,在街上隨意走動,大大方方與男人們交談。
「你這樣趴著不累嗎?」。鐵子斜了一眼,問道。
「不會,你的墊子很舒服。」
「看見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了?」
「東陽城和三江城的風氣很不一樣,你也知道的,三江城里,稍微講究些的人家,女眷出門,起碼也要雇個轎子。」
「那是自然,軍事重城,人民尚武,女子也一樣性格彪悍,她們可不耐煩天天被關在家里。」
「所以本地女子不外嫁?」
「也嫁不掉,本地女子在外面的名聲,基本等同于潑婦。再說了,她們自己也不稀罕外嫁,還嫌棄外地的男人太軟弱呢。」
「難道就是因為東陽城的戰爭史,造就了本地女子與別地的不同?沒有別的原因?」
「戰爭史這一個原因就足夠了,東陽百姓從不投降,戰事時,女人們也一樣拿起武器英勇作戰。別的城池,破城後,殺光男人,搶掠女人。東陽城只有被攻破的城門,沒有投降打開的城門,敵人一旦進了城,不要有佔領城池的想法,百姓表面的順從都是假象。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一個戰爭史上的慣例,攻破東陽城,短時間內帶走最大量的糧食財物,迅速撤退,不停留,不燒殺搶掠。」
「如果是改朝換代的那種戰事也一樣?」
「那種戰事,不打到最後,誰知道哪一方獲勝,武力攻城的都是敵軍。」
「我想,東陽城的存在,一定很讓朝廷又愛又憂,戰爭與和平時期,有不同的看法。」
「所以某一朝的聰明皇帝,給了一個東陽侯。之後,歷朝歷代,東陽侯府屹立不倒。」
「和平時期東陽侯都干什麼呢?這不是和兵備道的職責重合了麼?」
「兩者訓練的士兵去處不一樣,不過平時老百姓不會太注意這些區別,但當有事的時候,東陽侯就比兵備道能派的用處大了。」
「倒也是,跟侯爺相比,道台大人也就是個芝麻官了。」顧念拽了個墊子塞在肚子下面,讓自己趴著更舒服些。
鐵子任由顧念在車里左動一下右動一下,他穩穩地駕著馬車穿行在大街小巷,當經過出城前的最後一條鬧市大街時,他又瞟了顧念一眼,他注意到顧念的目光始終跟著街上那些衣著華麗的女子們打轉。
「你想過將來有一天到這里定居嗎?」。
「沒有。」顧念老實回答。
「願意考慮這個問題嗎?」。
「不知道。」
「但你知道你終有一天是要離開三江的。」
「是的。」
「卻沒有想過去哪里?」
「沒錯。」顧念側身躺著,好看到鐵子的側臉,「有什麼好建議嗎?」。
「如果你仍然留在本郡的話,東陽城是你唯一的最好選擇。」
「這麼自信?」
「你也看見了,本地民風開放,女子能隨意上街,這是她們在歷次戰爭中用生命和鮮血為自己掙來的地位,你想以女子身份做黑醫的話,只有在這里才可行。」
「官府不抓?」
「黑醫當然要守黑醫的規矩,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讓一些醫家的女子走上黑醫這條路,但至少她們不用偷偷模模扮作男子,女大夫在這里不稀奇。」
「我以為藥婆是唯一能讓女子跟行醫扯上一點關系的合法的職業,穩婆都夠不上這資格。」
「事實的確如此,打著藥婆的旗號,賣藥兼看病,沒人會抓。三姑六婆,所謂六婆,一個女人就能全部身兼六婆之事。」
「但我的情況要更復雜一些。」
「在我看來,你的情況其實非常簡單。你已經展露了你的能力,只要你明明白白地說你想在東陽城以女子身份繼續行醫,相信我,你所擔心的官府公文那些個屁事,自會有人替你操辦一切。」
「那也只是在這里,三江還有一頭呢,我的身份戶籍上面寫的可是男性。」
「你擔心三江府追究你欺騙官府之罪?怕追查下去懷疑你進城定居的目的?」
「民不與官斗嘛。」
「你想太多了。」
「想清楚又不是壞事。」
鐵子嘆口氣,他發現顧念有些鑽牛角尖了,可見她所擔心的那些問題在她的腦子里不知道轉過多少遍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