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收了針,將組織復原,換了針線把這深淺不一的創面一點點縫起來,再把身上其余傷口都處理妥當,包扎嚴實,被危牆砸倒,傷口不知有多髒,沙礫灰塵泥土甚至青苔,一點小擦傷都不放過,必須得確保全身沒有漏網之魚,不讓任何微小的傷口有機會發生感染要了傷者的性命。
收尾結束後,傷者被抬去病房嚴密觀察,顧念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兩眼發花,衛大夫他們感謝師弟們的出手相助,讓人伺候他們洗手更衣,並讓前面預備好茶果點心,尤其是給顧念一盞明目茶,大夫一定要有雙好眼楮。
在相鄰的兩間更衣室,顧念麻利地換好衣服出來,宋亦柏多花了些時間,他看著扔在凳子上的短袖衣,想到顧念,一個奇妙的念頭浮上心頭。
顧念這一手奇特的金瘍術,擱在任何一個有志向的醫館或者上位者的身上,一定是見獵心喜,招至麾下效力。
但顧念是女孩子,就算東陽城風氣再好,對女子再寬容,到底男女有別,顧念無法真正地跟男大夫在一塊做事,可讓她去做黑醫又實在屈才,還招官府惦記,一有個風吹草動黑醫首先遭殃。
不過話說回來,穩婆是女子的合法職業,她以金瘍術為基礎,若選擇做穩婆,只需去衙門戶科登記一下就行了,不需要去考那個醫證,掛出招牌專職幫難產婦接生,捎帶著收治其他傷患。
傳統上醫館不接生,可難產婦不屬于正常分娩的婦人,大夫救命是天職。就像今天這個產婦,再有經驗的穩婆一樣兩眼抓瞎,和安堂不妨就單做這塊生意,又是個新財源。
只是這一切都要建立在顧念的身份正式公開的基礎上,倘若她是女子的消息仍然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即使打出招牌去也得不到產婦及家屬的信任。
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顧念對人體相當了解,足見她前任老師傅的水平。但若有心人引導,人們會議論是不是拿過無數具尸體練過手,違背社會倫理道德。真要為顧念好。首先得擺平這個問題,他得利用此次比武的機會,多收集點有用的信息。
顧念的戶籍里性別為男性,為了她的安全跟和安堂的名聲,得在事情公開之前,先把她的戶籍給改過來,老百姓才會以為和安堂一直都知道他們有個女弟子,而不是反回來。因為發現顧念是女弟子才去做那些補救措施。
說到改戶籍,小侯爺倒是有先天的便利,怪不得游說顧念那麼起勁。如意算盤早打好了。他們和安堂又不是辦不到,只是沒有小侯爺行事那麼方便而已。戲弄顧念這麼久,簡單幾句話就想把人拐了,想得美,他們和安堂的門生子弟,豈容外人隨意欺負。
「師兄,你還沒好啊?要不要啞姑伺候啊?」顧念把換下來的髒衣服給了雜役,左右等不到宋亦柏出來,只好喊他一聲。
宋亦柏醒過神來,借口自己正在系腰帶,馬上就好。
過了一小會兒,宋亦柏果然衣著整齊地從里面出來了,雜役接過他的短袖衣,一並拿下去清洗。
小廝領他們去飯堂休息,連著忙了兩台手術的大夫們都在那里,看到他倆進來很熱情地大聲跟他們打招呼,邀請他們過去坐一塊。
顧念捧著給她的明目茶,絞盡腦汁地用對方能理解的話語,去解釋她的手術技巧,把一切都推到她那虛構的老師傅以及黑醫的經歷上面,到這時候,也顧不上那些,只求別再追問下去,她快編不出新的借口了。
衛大夫他們得知顧念是半道入門更感到稀奇,宋亦柏及時解釋,說顧念的師承跟他們同源,假稱是和安堂前幾代的弟子,反正永德堂的人也無從查去。
宋大公子的補充讓衛大夫他們以為顧念是被老師傅托孤才半道進了和安堂,立馬都理解了她這手與師門很不一樣的金瘍術的奇特之處,他們有很多做瘍醫的師兄弟當了軍醫後,或多或少都練出了獨有的絕活,再把這獨門技藝傳承給徒弟,開枝散葉。
師兄們完全想岔了,而顧念自然是不會再去解釋什麼了,將錯就錯把這帶過去,她轉身去跟啞姑坐一塊,拿她帶來的紙筆給那產婦寫醫囑。
前面醫堂終于把另幾位傷勢較輕的傷者給包扎好了,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家屬們得了消息陸續趕來,街上的里長也來了,看到自己的親人沒事都放下了懸著的心,當听說還有一個昏迷的重傷患,又都關心地去慰問家屬。
掌櫃周旋了一番,這些輕傷患都可以回家養傷,唯獨那個重傷的得觀察一晚,他失血太多,大夫已經盡了人事,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這些傷患和家屬離去後,醫館重新恢復了秩序,掌櫃得了空閑到後面去見顧念和宋亦柏,感謝他倆今日的相助,宋亦柏以同門情誼客氣地收下了掌櫃的謝意,但婉拒了掌櫃想邀他們一同晚餐的提議。
「真不好意思,今天實在是累了,不如在宴席那天大家好好喝幾杯。」和安堂總號上下都深知顧念的習慣,只要進了開刀房,等她出來一定是餓鬼上身,吃不著東西她就不高興,今天連做兩台,他倆要是再不走,宋亦柏怕顧念就繃不住她的禮數了。
「也對也對,宋公子和顧公子都辛苦了,是得回去好好休息,那我們就那天再見了,我這就讓人去給你們備車。」掌櫃不強求留客,立刻吩咐下去,還讓藥櫃包了幾包明目茶送顧念。
顧念交出兩份醫囑,一份是給大夫們在這幾天如何照顧產婦的,一份是給產婦的剖月復產注意事項,東陽城沒人再有剖月復產的技術,這個產婦可能這輩子只能擁有這一個孩子。大夫們先看過醫囑,即使顧念沒有做解釋,他們也完全理解為什麼她不能再懷孕,他們表示會負責去跟家屬解釋。
掌櫃安排了一下,宋亦柏他們先走,雜役還在後面清洗器械和衣物,等都弄好了會再派車送他們回客棧。
顧念中午沒午睡又連著兩台手術,她感到自己有些搖搖晃晃,維持著最後一點禮數,與眾師兄們揮手道別,上車返程。
車子才出發顧念就靠著她那個方向的車廂壁睡著了,一路睡回客棧,被啞姑搖醒後,肚子發出老大一聲空響,臉色拉得好像有人欠她一百萬貫錢似的。
宋亦柏叫來小二,給了他一些錢,讓他去街上買些小食送去他二人房間,大夫們都從先回來的高大夫他們嘴里得知了他們有急癥的事,圍上來打听情況,看顧念臉色難看,別人還以為情況不妙,再听宋大公子說是連做兩台手術,這才松口氣。
一番洗手更衣吃東西,顧念再出來時臉色好看多了,手里拿幾個桔子,背靠走廊欄桿,一邊吃一邊跟同僚們大擺龍門陣,講些侯府宴飲的場面。
宋亦柏在房間里給老爹寫信,報告這一下午手術的事,派玳安即刻送信。
晚飯時間,宋亦柏陸續收到好幾張請柬,都是請吃茶吃酒,當中還有顧念認得的老朋友,中和堂的少東家饒公子。
宋亦柏把請柬整理了一下,他一個人赴不了這麼多約,分了一些給他弟弟,然後第二天上午,他出門赴中和堂的茶約時,順手把顧念給拎走了。
「人家找你喝茶,帶我干嘛。」顧念坐車里打呵欠,明明她晚上睡足了五個時辰。
「請柬上寫著你的名字,不然我才不帶你呢。」宋亦柏沒撒謊,請柬上真提了顧念,只要能避開小侯爺的介入,就算沒人提,他也會帶她一起出去的。
顧念覺得她其實跟中和堂壓根不熟,人家少東家會邀請自己非常奇怪,她向宋亦柏伸出手,「請柬我看看。」
熟人相約見面吃茶,哪里會帶著請柬出門,宋亦柏一扇子敲掉顧念的手,給她一白眼,「好像我會騙你似的,我的信譽難道那麼差?」
「我跟饒公子又不熟,他請我喝茶,想不通。」
「一面之交就算有交情了,和安堂里他知道名字見過面聊過天現在又在東陽城的,也沒幾個,人家邀你吃茶,你擺這副樣子,不給面子?」
「沒有。」顧念打起精神坐直,笑成一朵花,「我很期待跟饒公子的見面。」
宋亦柏晃著手中扇子,斜睨著顧念沒有說話。
顧念努力擺出一副正直臉,以強調自己嚴肅認真的態度,最終以她又挨了一下扇子而被放過一馬。
他們是在街上雇的馬車,所以一路很順利地來到了赴約的地點,饒公子早到了,坐在靠窗的位子,時不時地望一下街上,看到宋亦柏下車,沖下面招手,叫他們的名字。
顧念跟在宋亦柏身後,由小二領到樓上,興沖沖地拱手作揖行禮問安,一連串禮數下來,雙方重新坐定,要了茶水,茶博士隨即過來伺候,小二轉身擺上早就點好但必須趁熱吃的招牌點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