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柏無語問蒼天。
不帶這麼耍人的。
要是消息傳出去,可不就讓小侯爺笑開懷了麼。
堅決不行,他辛苦種樹施費培養的小苗,怎麼能到頭來讓別人直接摘了成果去了。
東陽城有什麼好的,顧念去了那里才是白瞎了她一身醫術,她一個姑娘家又不能進軍營做軍醫,到頭來還不是只能在城里做一個黑醫,充其量是有小侯爺罩著的黑醫不愁病源罷了,可是誰人不會就此好奇她與小侯爺之間的八卦?那些流言蜚語她怎麼受得了?
論人罩,在三江有他們和安堂罩著豈不是更穩當!百姓議論?孤女這一個條件就夠引起同情了,再加上她那扎實的金瘍醫術,誰會去議論顧念是不是違背社會規則有失體統。
顧念是他們和安堂的子弟的家眷,他這個師叔就是作定她的主了,欺負她就是得罪和安堂,她是走是留得她自己決定,誰都別想擠兌她。
要說負責,他還曾跟她同床共枕過呢,雖然那是無意的,可既然知道了顧念的真正秘密,他就要承擔他應付的責任。
但是,劍心那頭怎麼辦?
年初在萬蓮縣,劍心好像遇到了心儀的姑娘,如果一切順利,他或許能得到一個好結果,要是這時候跑去告訴他他的前未婚妻還在人世,並且已經跟他打了很久的交道,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反應。
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家里長輩都瞞著自己了,若是讓他一早就知道顧念就是柳大小姐,那他肯定是迫不及待地轉告給劍心知曉,那又會引出一堆麻煩事,沒有柳家人的承認,僅憑老太爺他們的認可。怎麼可能說服古總鏢頭相信顧念就是柳小姐,是他們家的準兒媳婦。
柳小姐的戶籍已經被官府作為死亡人口給勾銷了,柳家人不出面的話。顧念一輩子都恢復不了她的身份。
作為柳家人,她早就很清楚她那兩個伯父的德性,或許這就是她回到三江後也不登門求救的緣故。舅氏親戚是外姓,即使他們承認顧念的身份。向衙門遞了狀子請求恢復戶籍,官府還是要回頭去找柳家核實,更別提連面都沒見過幾回的準公爹家。
以顧念這些年的表現來看,她沒有表現出要恢復身份的跡象,她很自在地以顧念的身份生活著。
曾經發現她對劍心感興趣,很關心他是否結識了新的姑娘,以前他完全會錯了意。以為顧念好男風,現在想來,其實她是歉疚,希望他能早日結婚生子,擺月兌前岳家被滅門的陰影。
看著本來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講述江湖趣事,結識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認識漂亮的姑娘,她還得恭喜他。
真難為她了。
失恃失怙、沒有娘家做靠山的少女乃女乃,在夫家的日子是不好過的,別人的議論會像一根根的尖針一樣的扎在心頭揮之不去久成夢魘。
宋亦柏一下理解了柳大小姐為什麼來到三江後就隱匿行蹤。寧可改名換姓,在煙花巷那種地方做黑戶做黑醫,也不再在親人面前露面,獨自一人守著破案的線索。等待仇人的現身。
宋亦柏覺得他現在不但肝疼,心口也疼。
柳師兄教養出了一個好女兒,他這輩子沒白活。
幸而她活下來了,終究是跟和安堂有緣,讓自己遇上,雖然過程費勁周折,到底現在的事實是她處在和安堂的庇護之下。
從楊益懷先生收下她的那時起,但凡知道她秘密的長輩們,就一致地保護著她,不讓一個多余的人知道這件事。
再次意識到自己在長輩眼里是不該知道這秘密的多余的人,宋亦柏連沮喪的力氣都沒有了,背靠著院里的大樹,用扇子敲自己的頭。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他要不要去跟劍心說?
沒有柳家人的承認,即使顧念能說出往年每年給聚興順制藥的詳情,柳師兄與古總鏢頭交往時的一些趣事,也只能證明她跟柳記醫館關系密切,貼身下人也能知道這些,並不能證明她本人就是柳大小姐。
倘若劍心真的有了想娶為妻子的好姑娘,這時候告訴他他的前未婚妻其實還在人世,就算不能證明這事的真假,也足以打破他與聚興順的平靜日子。
作為從小長大的好兄弟,他當然不能冒任何破壞兄弟幸福的風險,對吧?
既然如此,那麼仍然隱瞞?
把這秘密爛在肚子里?
顧念就是顧念,不再提那柳小姐的身世?
可是,豈不是對不起劍心和古總鏢頭?
而且要這麼算的話,那他又不是顧念的師叔,仍舊是師兄了。
兩人又成平輩了。
如果無視朋友妻的道義,他倒是可以明公正道地向長輩們提出負責的想法了,不過他母親那頭會有點麻煩,尤其是一旦她知道顧念是女子,不問任何緣由,她只會一味認定顧念不成體統,不是好姑娘。
更別提再加上黑戶黑醫與男子一同學習工作一同出游甚至與他同蓋一被,那就完了,他現在都能想到到時家里會發生什麼事,然後趁機以此堵了老人們的嘴,接著順理成章地把她早就認定為宋大少女乃女乃唯一人選的親外甥女硬塞給他。
這絕對是他此生最大噩夢,他不需要一個只會對婆婆言听計從、對醫藥一竅不通、擔不起大少女乃女乃職責的妻子。
作為交換條件,同時為了表示寬宏大量以及對姑娘負責的道義,或許母親會許顧念一個妾室的位子,但良妾是不可能的,最好也就是個賤妾,而且還是賤妾中地位最下等的那一類。
顧念的性子和能力自然是不同意自己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並且會認為這是對她的侮辱,但在他母親眼里這叫不識好歹,正好拒絕進門。那麼在他婚事這件事上的內宅斗爭,將以母親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讓母親知道顧念其實是柳家小姐根本于事無補,這等于送給她一個天大的反擊武器,她會在稍作安排後,派人把消息告知古家,然後她才不管會引發什麼後果,只要顧念進不了宋家的門,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看戲。
她是他的母親,他很清楚她的手段和作風,為了讓她的親外甥女能成為她的長兒媳婦,她曾經先斬後奏地把老太太娘家托孤投靠的一對姐妹同時給定了親,那對姐妹都比那表妹年長,他母親怕老太太先動心思,于是一聲不響地就干出這事來。
一旦母親如願以償的話,他要忍受噩夢不說,另說顧念這頭,她咽的下這口氣?
或許表面上她會溫順地接受現實,誰知道背後是不是謀劃什麼報復大計。就以她這保守秘密的城府,老實說,她要存心打起什麼壞主意,真沒人能提前預知。
她不再是那個恐怖夜晚之前的養在深閨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了,她做黑醫的那兩年,不知道她學到了什麼整人的惡劣招數,他敢拿他全部的小金庫來打賭,不會有人想親身嘗試的。
宋亦柏發出一聲無力的申吟。
真有人想看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嗎?
當然不。
那他能做些什麼來預防呢?
他現在知道了顧念就是柳師兄的寶貝千金,是他的「師弟」,然後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日子該過照過?
這不是長久之計。
顧念一直男裝打扮並從不暴露的話,她終有一天要面對考醫證的事,她怎麼辦?驗明正身時她怎麼辦?
她必然早就想到這一點,也許她早已在策劃離開和安堂的計劃,甚至不會留在城里繼續做黑醫,以避免給自己跟和安堂難堪。
若是不知道她是女子,她這樣的計劃,到實行那天,必然會被人說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可現在情況不是這樣,長輩們都知道,他也知道,她若真決定要走,不會有人說她閑話,卻也無人有權力阻攔她的這個決定。
二十歲的大姑娘了,不可能不為自己謀劃將來的歸宿,她若另有打算,他也只能由她而去,並希望她能好好生活,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她離開三江,是對各方都好的結局。
小侯爺知道這一點,才無所顧忌地撬牆角。
東陽的社會風氣或許適合顧念以女子身份坦蕩生活,但跟小侯爺牽涉上關系,這不是什麼聰明的行為。
指望永德堂罩她?
開刀時病人至少要除去半身的衣服,真的沒人介意顧念一個女子對異性的身體看個精光?
宋亦柏低頭苦笑,真要是讓人們知道了顧念是女子,她以前醫治過的病人不知道會有什麼想法和感受。
所以嘛,她將來最好的出路就是做穩婆,專門處理難產婦,到那生死攸關的時候,產婦和家屬也就顧不得開刀房里有沒有男人了,大不了可以讓家屬洗了手進去旁觀嘛,順便還能幫忙處理一下新生兒。
盯著自己的鞋面發了會兒呆,這事目前無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宋亦柏站直身子,撫平衣服,快步往街上走去。
他在里面呆的夠久了,再不出去怕是人家等得不耐煩,把他鎖里面就樂子大了。
幸好,那個捕快仍在外面耐心地等他,小縣城平時沒什麼大事,官吏們大概已經習慣懶散度日,偶爾一次滅門案連現場勘察都做得漏洞百出,簡直豈有此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