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眼數著一分一秒盼著,五更天的時候,終于有人開了地牢的門向她走來,卻不是她所以為的林兮宸,而是一開始便有心喬裝接近他們的墨夕。
「他自個兒有些事要處理,昨晚個便囑托我帶你去玉泉山!」
不咸不淡的語氣,雖未挑明是誰,但兩人卻都是心知肚明。
「他到底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要我去玉泉山,又是為何?」
走出牢房後,奚冰婉終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困惑,問出了口惚。
「還有,伊依真的不是他殺的嗎?」
其實話說出口,她便已然確定了事情的真相,昨夜他唇角的那抹苦笑,她雖有心障目,卻還是隱約著瞧見了,更何況,還有墨夕那嘲諷的笑。
她頓下了腳步,緩緩的轉過頭來溫。
輕啟朱唇,說出的字卻是傷人萬分。
「我原以為你昨夜便可以理清這些事情,看來,你的確不值得他這樣掏心掏費的待你,你如何配得上?」
她說這話時,奚冰婉呆愣了數秒,對上她的眼楮時,分明從她的眸眼里讀出了那份鄙夷與嫌棄,甚至,還帶著幾分嫉妒。
那是她曾經看吟香的目光,她愧疚的低下頭。
突然,內心的有個想法滋生並壯大,她將頭重新仰起,想要問出口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墨夕便又邁開了步子。
她走的極快,臉上擺出的神色分明是不想理她的意思,奚冰婉倒也不好意思的巴著人家惹人嫌。
墨夕很快便牽來了馬車,那定是一早便準備好的,護送他們的是一等一的高手,奚冰婉雖不識得他們,但能感覺得到他們的內力渾厚及上乘的功法。
一路上,雖不平靜,時不時會有殺手攻擊他們,但林兮宸早就為他們想好了萬全之策,這幾名高手對付那些人足矣。
雖這馬跑的極快,但到玉泉山頂,仍是用了三個時辰,期間,墨夕還拿來了白饅頭問她是否要吃一些,奚冰婉拒絕了。
臨下車時,奚冰婉問她︰「其實你如今喜歡的是林兮宸吧?」
明明是問句,卻用了肯定的語氣,墨夕倒也爽快,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所以三年前你所做的不過是為喜來寶掃清了上坐上下一任毒醫的寶座,以此來償還你對他欠下的情債?」
奚冰婉步步緊逼。
墨夕眼中凸現什麼光芒,卻又轉瞬即逝,細看之下,直覺的叫人恍惚。
「是,我原與喜來寶相戀,並不贊成他做下一任的毒醫,甚至層層設絆,不讓他走到那一步,爹爹很滿意他,他也一心想成為西里峰下一任的主人,可礙著我的關系,他並沒有做那些太過分之事,你知道嗎?成為毒醫,是要取一定數量的人的性命的。」
說到這,她抬頭看了奚冰婉一眼,見她仍舊沒有什麼反應,接著道︰「其實我生來便帶著毒,都是些莫名的毒,爹爹也解不開,所以爹爹才會讓人試毒,來替我解毒,直到那一次,喜來寶從江湖帶回來一名女子,她長得很像我,哪怕他們不說,我也知道,她長得很像我,喜來寶很疼她,故意在我的面前與她裝作很親熱的樣子,那個時候,我的的確確是傷心的,後來,爹爹用她試讀,並將她從懸崖上推下,尸骨無存,然後將事情栽贓給我,事情那樣明顯,喜來寶怎會不明白真相,只不過,自那以後,他對我的態度就完全變了,我知道他那是假裝的,他還是愛我的,但是,當他將劍指著我的胸口,當他把那些浮夸的名號看的比我還重的時候,我還有心去愛他,那顆修補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心,早就已經不堪負荷了。所以你們走時,我對夜楓說出那番話,便是讓他舍棄伊依,保全你,然後將你變成她。一方面,的確解決了你的身份問題,另一方面」
她還沒講這面字說完,奚冰婉卻已插話。
「這麼說,伊依得死真的不是林兮宸的錯,是是」她的聲音有些抖,驚恐的目光看向她,墨夕想也沒想,接口道︰「是夜楓做的。」
「另一方面,最後一個任務,殺奚冰婉于無形他也做到了,成為西里峰峰主之前,必須要于無形中殺死被救起的人,且用的毒藥不能為人所察覺,這樣的藥,西里峰只有一味,可于施藥者來說,這也是十分耗損功力的,我沒有贊同他這樣做,並答應他會替他做好這件事,幸好,他听了我一回,也幸好,夜楓真的這樣做了。當你死的消息傳入爹爹的耳中時,他便將位置傳給喜來寶了,如今,他已是名副其實的西里峰峰主,而我,自是不想再和他呆在了一塊兒,所以又下山投靠了林兮宸。」
頓了頓,她接著說︰「我從沒見過天下間有哪個男人這樣為一個女子奔波勞累三年多,只是還她一份實情,三年了,他心里嘴里念的都是你,你何其幸運,得人當如此。」
奚冰婉沒有接話,這其中的怨恨,旁人是不會明白的。
玉泉山上,在的不僅僅有夜楓,劍襲白,林兮宸,墨武,落隱,符亞礪,幾位不知名人士以及她的爹爹。
天啊,她的爹爹!!
不是早就在三年多前便已經撒手人間了嗎,如今,怎麼會出現在她面前,她轉動了眼珠子,再看向那時,爹爹仍是杵在那。
林兮宸執著她的手將她牢牢的牽著。
待走到離他們僅有幾步之遙時放手,負手而立,微笑著開口。
「如今這樣的場景,我想你定會有所明白了,接下來的實情對你的打擊頗多,你要承受的住,當年你爹爹的死,根本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或者可以說,其實這爹爹,並不是你的爹爹,而是,我的爹爹,雖然我並不願意承認他。」
林兮宸指了指爹爹的方向,一字一字極為清楚的吐出這樣一些字話。
天塌了的感覺,那一瞬間,奚冰婉突然覺得全身發麻了,動彈不得,唯有心中的惶恐與不可置信。
「你身重碧落黃泉之毒,便是他與吟香合力的結果,婉兒,恨他嗎?若是我,早已恨透了他。」奚冰婉仍是呆滯著,卻見林兮宸手指一轉,指向另一名男子。
「這個是你娘親的師兄,也是暗樓真正的當家姬緣,正是他,一直要對你趕盡殺絕,夜楓殺死伊依替你隱藏身份,也不過是為了瞞住他,可他終究是老姜,竟沒有被一絲一毫的糊弄住,反而拿你的姓名做要挾,要他替他辦成一些事。」
奚冰婉仔細的端詳著他,其實細看,這男子有著傾國傾城的面貌,衣服是冰藍的上好絲綢,繡著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頭上的羊脂玉發簪交相輝映。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狀的眼楮中間,星河燦爛的璀璨。他穿著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瓖邊。雖已年方五十又幾,但皮膚卻仍舊女敕的像個少女似的。
「而劍襲白,其實是他的兒子,兩者都是及其妖媚的男子,劍襲白不滿他父親對他的安排,想獨自闖江湖,便離家出走,發誓再也不會回到暗樓,自甘墮落終日采花,直至遇上了夜楓,兩人一見如故。後來之事,你便也知曉了。」
林兮宸一口氣說完這些話,隨後余光瞄了她幾眼,想必她見到姬緣時,就已看出了端倪。
「所以,姬緣便是這背後推波助瀾的黑手?」
奚冰婉反問,但細細一想,心里涼了半截,若是姬緣是夜楓的主上,而符家的二小姐又與她長得如此相像,那一年前的事,到底,她不敢想象。
「是也不是,我爹與他是敵人卻又狼狽為奸,他們二人,不過是借著愛你母親的名義來擊垮慕家,而且,參合其中的還有你如今最是信任的——夜楓」
將目光落在夜楓的身上,他輕笑著開口︰「夜楓,你說是嗎?」
故意拖長的「嗎」字,意味深長,捕捉到夜楓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他復又說道︰「到了此時此刻,你還不願將實情告訴她嗎?夜楓,告訴她,慕家到底與她有什麼糾葛。」
四周寂靜無聲。
「難道她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終于有微弱的聲音響起,奚冰婉順著目光看過去,卻是符亞礪。
符亞礪啊!
若她說的屬實,那她到底做了些什麼?
她狠狠的瞪著夜楓,想要從他口中听到一些解釋。
可是沒有,夜楓不敢對上她如漆黑如墨的眸子,將頭移開了去。
她只覺得頭皮上驟然發麻,內心一直的堅持霎時分崩瓦解。
胸腔中無法抑制的疼痛拍打著理智所築的最後一絲防線,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夜楓,你可知你逼死的伊依,她為你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你可想知道?」
夜楓沒有理會他,他接著道︰「你可知,當年伊依為你遮擋石頭的那一次,她的腦子受到重創,平衡感失調,才再也練不成武的。」
夜楓的臉上終于閃現出錯愕的表情,還有悔恨,不舍,與深深地自責。
林夕宸的嘴還在一張一合,奚冰婉卻早已不知他在說些什麼。
除卻如同蟲子振翅的嗡嗡聲,她再也听不見其他。
良久,她終是呆呆的抬起頭來,痴痴的望著天空。
如今,盈滿眼眶的已不是淚水,而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她知道,碧落黃泉未清的余毒已開始發作了,今日的她躲不過上天對她的懲處。
過不了多久,她便會雙目失明。
也好,絕望的世界,絕望的走投無路。
死于她而言也不過是無關痛癢之事了,更何況是瞎了。
「伊依!」
她听見夜楓輕柔的喚她,她可以想象的到,此時此刻他臉上的後悔與無措。
不知是對她,還是對真正的伊依。
只不過,無論如何,不管于她還是于她,傷害已經造成,哪怕是悔不當初又有何用?
冷漠鬼魅如他,于別人,從不肯給半分表情,唯獨于她,恨不得傾其所有。
「我教你習武,不過是讓你強身健體,讓你有自保的能力,至于殺人的事,讓我去便好了!」
她想起每每置于險地時,他總是這般告訴她,不願讓她動手,讓她指尖再染鮮血。
可為什麼,待她這般好之人,竟也是從一開始便騙了她
「啊!!!」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逆流,頭如裂開般疼痛。
絕望的嘶吼傳入耳際,如同呼嘯的北風,帶著一種冷入骨髓的寒意。
林兮宸終于頓住了將要說出口的話,其余的眾人也都默不作聲。
她憑著感覺,一步一步走向懸崖,嘴角揚起的,是一抹令人永生難忘的嘲諷的笑,仿若世間的一切,已與她無半分瓜葛。
「伊依,不要啊!」
夜楓飛身至她的身旁,欲勸阻她放棄自己的行為。
「你喚我伊依,是喚被你害死的小師妹,還是喚從一開始便被你欺騙的我?」
奚冰婉臉上的絕望之色更甚。
她反手一劍,刺穿了他的胸。
若是能夠重來,我再也不要遇見你,我再也不要做奚家的孩子,再也不要成為江湖殺手。
她托著夜楓搖搖欲墜的身子,一同跳下了萬丈懸崖。
若是有來世,夜楓,林夕宸,我再也不要與你們相識。
身體急劇的墜落。
她以為那便是終結。
倏地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本能的回頭,發現仍舊是一片黑暗,才記起眼楮已經失明了。
「婉兒,你跟著他一起死了,讓我怎麼辦?」
熟悉的嗓音,略帶抱怨的語調,那便是她記得世間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