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他們漲了工資，他們的效率降低了；你什麼也沒做，他們的效率差不多提高了一倍。雲濤，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還沒坐下，張振林就忍不住問了起來。
「要解釋這個問題，我得向你介紹兩個人。」周雲濤應道，並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誰？」張振林問道。
「一個叫泰羅，一個叫梅奧。」周雲濤道。
「啊？鬼佬？他們是你同事？」張振林不自主地表現出了驚訝的神色，「這個關你同事什麼事？莫非是你向他們電話求助過了？」
「撲噗」一聲，張程生禁不住笑了，周雲濤也笑了，見張振林有點尷尬，便說道︰「我倒希望他們能做我的同事，不過，他們都是近百年前的人物了。」
「行了行了，你接著說吧。」張振林知道自己鬧了笑話，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兩個近百年前的外國人，自己不知道，那也是尋常事，沒什麼好笑的。
「先說泰羅，他是管理科學的鼻祖，通俗一點說，大部分知道他的人，都認為他是管理科學的祖師爺，就跟大家都認為蔡倫是造紙行業的祖師爺一樣。」周雲濤道。
「那他做出了些什麼樣的成績呢？」張振林不恥下問。
周雲濤搖搖頭︰「張叔，泰羅的事跡，說很久也說不完的，我們下次再說。關于泰羅，他的一個觀點是︰人是為了經濟利益而工作的，因此金錢是刺激工人積極性的唯一動力；與此同時，工作效率取決于科學合理的工作方法和好的工作條件，所以管理者應該關注動作分析、工具設計、改善條件、制度管理等。也就是說，你想要工作的效率高，想要激發大家的工作熱情，只要多給工人錢就行了。」
「對啊，他的觀點我很贊同。雲濤，你應該知道，我們廠里的工人都是農村來的，他們來打工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錢嗎？你想要他們工作積極點，不多給錢行嗎？」張振林對泰羅的觀點深感贊同。
周雲濤既沒有贊成，也沒有反駁，接著說道︰「所以，根據泰羅的這個觀點，管理學界把他觀點之下的這些人稱之為‘經濟人’。」
「我管它‘經濟人’還是‘政治人’，這跟我們今天的事有什麼關系呢？」張振林見周雲濤說了半天還沒說到重點，禁不住問道。
「與此相對應的，不是‘政治人’，而是‘社會人’。‘社會人’的提出，梅奧是居功至偉的。」周雲濤道，「在解釋什麼是‘社會人’之前，有個管理學上最著名的實驗，叫做‘霍桑實驗’，可以跟張叔你分享一下。」
習慣上，霍桑實驗會被稱為「管理學上最著名的實驗之一」，但周雲濤顯然認為，把那個「之一」去掉，其實關系也不大，因為它是那麼的著名，只要是接觸過管理學的，就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實驗。
話說在美國的伊利諾州有個叫霍桑的工廠，是一個制造電話交換機的工廠，具有較完善的娛樂設施、醫療制度和養老金制度，但工人們仍憤憤不平，生產成績很不理想。為找出原因，美國國家研究委員會于1924年開始組織研究小組開展實驗研究。
實驗的初衷是為了驗證「提高照明度有助于減少疲勞，使生產效率提高」，但事實上，事與願違。
實驗里有兩個對照小組，分為實驗組和控制組。控制組的生產一切如常，而實驗組里，研究人員可以控制燈光的強弱。
當研究人員把實驗組的燈光亮度調高時，實驗組的產量增加了。研究人員很高興，認為這驗證了他們的設想。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控制組，也就是一切如常的那個組，其產量也提高了。
這是怎麼回事？因為研究人員並沒有調整控制組燈光的亮度啊。
當研究人員把實驗組的燈光調暗時，他們發現，無論是實驗組，還是控制組，其產量還是提高了——直到研究人員把實驗組的燈光調弱到如月光一般，實驗組的產量才下降，但沒有誰會認為這個說明了什麼問題，因為在這種強度的燈光之下，工人們根本就看不清楚零部件了！
研究人員對此進行了很多嘗試，甚至，無論是延長工作時間，還是縮短工作時間，兩個組的單位時間產量都會得到提高！
連參與實驗的工人也無法說出其實的道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實驗進行了兩年多，研究人員對這個結果很是茫然，無法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
「是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張振林听到這里，忍不住插嘴道，「這實在是大大的違反常理了。燈光強了，大家看得更清楚，實驗組的產量上升，這無可厚非；可是，這關控制組什麼事？燈光弱了，兩個小組的產量還是上升，就真見鬼了！」
周雲濤微微一笑，繼續把故事娓娓道來。
從1927年起，原來的研究人員撤出，哈佛大學的心理學家梅奧帶隊進駐霍桑工廠，決心要找出問題的答案。梅奧領導下的研究小組一直將實驗做到1932年，才得出了一個令大家都能信服的答案。
原來，實驗組與控制組兩個小組無論是什麼實驗環境之下產量都能提高的原因在于︰實驗開始之前，兩個小組的員工都被叫進部長辦公室進行談話，被告知他們被挑選參與實驗，令員工們感到莫大的榮耀，這種明顯的自豪感對于他們的工作積極性有著巨大的促進作用；而在實驗過程中，由于持續地被關注，他們的這種自豪感也能繼續得以保持，並且這種心態形成了對整個團隊的榮譽感了，使得大家能夠相互促進，不敢懈怠！
「答案就這麼簡單？」張振林甚至感覺到不可思議，「就是因為他們被關注，所以工作積極性就能大大的提升？」
「是的。」周雲濤老老實實地點頭道，「在梅奧這種理論之下，人們又被稱之為‘社會人’，也就是說，社會交往、他人認可、歸屬某一社會群體等社會心理因素才是決定人工作積極性的第一位的因素，工人們心理需要的滿足才是提高工作效率的基礎，金錢激勵、工作方法、工作條件之類的因素只是第二位的。」
「那就是說，今天三車間三組工作效率的突飛猛進，就是因為有你的關注而使他們有著莫大的榮譽感？」張振林瞪大了眼楮。
周雲濤點點頭，表示贊同︰「以後，你只需要運用類似的辦法，去考慮工人們的心理感受，比如說，破了紀錄的，你就請他們吃宵夜——當然了，這只是眾多辦法之中的一個，工作效率就一定能夠提升起來。」
「那之前的，我把他們的工資提了起來，他們的效率反而降低了，那是怎麼一回事？」張振林回到了問題的根源上。
「要解釋這個問題，我還得先向張叔你介紹一下，馬斯洛的五個需求層次理論。」周雲濤又開始掉書包了。
「說吧！」張振林對于周雲濤層出不窮的管理學理論已經見怪不怪了。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是在1943年首次提出來的，他把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五類，依次由較低層次到較高層次。
生理需求是指對食物、水、空氣和住房等需求，是為了滿足人類生存而產生的需求；安全需求包括對人身安全、生活穩定以及免遭痛苦、威脅或疾病等的需求；社交需求包括對友誼、愛情以及歸屬感的需求；尊重需求既包括對成就或自我價值的個人感覺，也包括他人對自己的認可與尊重；自我實現需求是指實現個人理想、抱負，發揮個人的能力到最大程度，完成與自己的能力相稱的一切事情的需求。
「這個理論說明了些什麼問題呢？」張振林是個實用主義者，他認為一切理論存在的理由就是實踐，所以很明確地提出了問題。
「張叔，你們工廠里的工人，在你加了工資後，他們已經基本實現了生理需求了，那麼，他們就踏入了第二個層次的需求︰安全需求。」周雲濤解釋道，「他們肯定要擔心，你給他們提的這個待遇，會不會以後降下來？他們會感覺到不安全。」
「那就更要努力的工作，賺到更多的錢，那樣才更安全啊。」張振林甚是不解。
「張叔，這時候，我們要換位思考了。」周雲濤接著解釋，「工人肯定也有工人的顧慮。他們不免要擔心，如果他們的工作效率提高了，按照你現在的工資標準，你給的錢肯定要大大增加；當你發現人工成本大大增加了的時候，你會不會覺得給得多了，要給少些，然後就把工資標準給降下來？」
「我老張是這樣的人嗎？！」張振林有點憤怒了，同時也很郁悶︰原來自己在工人心中居然是這樣子的形象！
「老爸別激動，別激動。」張程生見了，想緩解一下自己父親的情緒。
「都是你這小兔崽子！」張振林見了自己兒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回輪到張程生意外了︰「這個也關我事？簡直是沒天理呀！」
「你跟雲濤，是同一個學院里出來的，工廠里這個情況，你也早知道了，為什麼人家雲濤只半天就看出了問題，還給出了解決辦法，而你小子居然一點頭緒也沒有？」張振林道，「老子給你那麼多學費，都跑哪去了？」
「術業有專攻嘛，師兄是干這一行的……」張程生低下頭小聲的道。
「還頂嘴！」張振林一瞪眼。
周雲濤對于父子倆這種狀況是見得多了，也不阻止，自顧著說道︰「如果只是一個工人這麼想，那也不足以令大家的都發生怠工現象；但事實上也根本不可能大家都這麼想的，因為有很多工人根本就想不到這方面。所以，我判斷，後來也證實了，你們工廠里，有幾個非正式領導人的存在。也正是由于他們的存在，才能使得工廠里全體工人行動一致。」
「非正式領導人？」雖然今天已經吃驚過很多次了，但這次張振林還是再重現了那一副驚愕的表情，「工廠里有非正式領導人的存在，我居然不知道？你說他們是非正式領導人，他們的權力哪里來的？」
「有些權力，並不一定要你作為老板去直接授予的。」周雲濤說道。
張振林懶得說廢話了，直接問道︰「怎麼說？」
「權力的來源有五種，第一種是法定的權力，比如說，你作為老板，你就有法定的權力；第二種是獎賞別人的權力，比如說，黃主任就可以對底下的員工進行小幅的加薪，所以會有很多員工听他的；第三種是張迫的權力，主要通過懲罰而得到，比如說，黃主任可以對底下員工的工資進行扣罰，無奈之下，很多員工都會听他的；第四種，專家的權力，比如我，我有某方面的專業知識，別人很容易就在這方面服從我；第五種，榜樣的權力，比如說，某一個或幾個工人的做法讓別的工人感到信任和尊重，于是另的工人就會願意追隨這個或這幾個‘帶頭大哥’——我剛才所指的‘非正式領導人’，其實他們領導的權力就來源于這種‘榜樣的權力’。」周雲濤耐心地解釋道。
「噢，你是說，我們工廠里有幾個刺頭兒，大家都信他們，是吧！」不得不說，張振林的智商還是蠻高的，一點即明，卻不幸想錯了方向，「我這兩天就把他們給找出來收拾掉。」
「張叔，第一，非正式領導人不一定就是刺頭兒。存在即合理，他們能作為帶頭大哥，肯定有他們的過人之處，所以，第二，你所要做的不是收拾掉他們，因為你收拾了這幾個，肯定又會有另外幾個冒出來的，每個工廠都免不了會有這樣的人出現，因此，你所要做的不是收拾他們，而是與他們搞好關系，凡事多听他們的意見，有什麼事不方便向全體員工說的，可以跟他們多溝通溝通，他們會幫你的。」周雲濤道。
「哈，明白了，什麼多與他們溝通，不就是要招安他們嘛！」張振林總算又听明白了，很是高興的說道。
周雲濤听到這里，不禁對這位學弟的父親的理解方向一陣無語。不過，無論如何，意思總是差不多的吧，周雲濤略帶樂觀地想。
在離開辦公室回家休息之前，周雲濤總結道︰「根據我們剛才所談到的事，張叔，要解決你所想要解決的問題，方法有三個︰一，多關心員工，多想員工所想；二，多與員工溝通，了解他們的想法，使他們感覺到自己被尊重；三，與工人當中的無形的‘頭兒’搞好關系。」
「知道了！」張振林心中大是興奮，雖然現在已經是十二點多了，但他一點睡意也沒有，直恨不得馬上就把與周雲濤談到的內容與公司的高層們分享一下，並且馬上付諸實施。
不過周雲濤卻並沒有類似的想法，一個長長的呵欠提示著他已經很是困倦了。
張振林見了，看了看牆上掛著的鐘，已經十二點半了，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雲濤，真不好意思，搞到這麼晚，我送你回去吧！想睡覺了？」
「這是我現在第二想做的事。」周雲濤眨著眼楮，又打了個呵欠，說道。
「哦，那第一想做的事是什麼？」張振林在周雲濤面前已經成了個好奇寶寶了。
「找一家又貴又吃不飽的餐廳，再找個時間去大吃一頓，」周雲濤邪惡地笑了起來，「張叔，我是一個窮人，你可不能忘了我們打的賭哦。」
待得白無瑕听完這個大半年前發生的故事，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向兩點一刻了。
「就是因為這樣，你後來就決定辭了市場調研公司的工作，跑去跟著周雲濤混了？」白無瑕問道，「我听我爸說起過你，說你其實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為什麼反而要跟著周雲濤混呢？這樣不是只能做二把手嗎？」
「劉邦建立漢朝，你認為為什麼漢朝的開國功臣大都是劉邦的老鄉？孫中山領導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你認為為什麼辛亥革命志士里那麼多孫中山的老鄉？」張程生沒有直接回答白無瑕的問題，反而提出了兩個答案很明顯的問題，卻又沒等白無瑕回答，又問道。「你有沒有听過一個關于兔子導師的笑話？」
「沒听過。」白無瑕是個乖乖女，還真沒听過這個笑話。
張程生見白無瑕沒有反對，便講起了那個關于兔子導師的笑話。
兔子坐在山洞的洞口打字，這時跑來一只狐狸。
狐狸跳到它的面前︰「我要吃了你！」
兔子說︰「別忙，等我把碩士學位論文打完吧。」
狐狸很奇怪︰「什麼題目的碩士學位論文？」
「我的論文題目是《兔子為什麼比狐狸更強大》。」兔子一本正經的說。
狐狸大笑起來︰「這太可笑了，你怎麼會比我強大！」
兔子仍然一本正經︰「不信你跟我來，我證明給你看。」
它把狐狸領進山洞，狐狸再也沒有出來。
兔子繼續在洞口打字。
一只狼跳到它面前︰「我要吃了你！」
兔子說︰「別忙，等我把碩士學位論文打完吧。」
狼很奇怪︰「什麼題目的碩士學位論文？」
「我的論文題目是《兔子為什麼比狼更強大》。」兔子一本正經的說。
狼大笑起來︰「這太可笑了，你怎麼會比我強大！」
兔子仍然一本正經︰「不信你跟我來，我證明給你看。」
它把狼領進山洞，狼再也沒有出來。
兔子繼續在洞口把它的論文打完，然後拿著論文走進山洞，交給一頭打著飽嗝的獅子。
論文的標題是什麼並不重要，論文的內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論文的導師是誰！
「我就是那只兔子，老周就是那頭獅子。」張程生最後總結道——當然，其實他並不會知道，他與他的這句話，成了白無瑕當天日記里的重要素材。